3月初的一个傍晚,笔者从河南省林州市乘车向西穿越太行山,一出林州的大平原突然就进入大山谷,峻峭的山峰让公路变得异常蜿蜒,随着海拔的提升,残雪也多起来,几十公里的山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车辆也极为稀少,不时闪现的景点门可罗雀,偶见的沿路建筑有些破败。脚下的这片地正像一千八百年前曹操描述的那样: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爬上高原后视野开阔起来,借着夜幕逐渐降临的微光,看到沿途的村庄逐渐多起来,上党地区的民宅样式也明显起来,整齐划一、简洁端庄,第二天再观察,厚重中还点缀着精致。沿路一排排的房屋或稍远些的小片村庄极少有明亮的灯火,八九成的窗户是黑洞洞的,这让沉沉的暮色又增添了些许悚瘆,这些房屋应当是没人居住了,而那些昏暗的灯光下也多半是老人家。猜测也得到了当地司机兄弟的验证:这边村庄距离县城较远,生活不方便,大多数人都去县城住了。
“溪谷少人民”不是因为连年战伐导致的人口绝对减少,反倒是长期和平人口总量增长和城市化的相对集中被吸走了,这是历史必然,这个趋势还将继续下去。
过去千百年中,和平时期的乡村与城市的发展相对均衡,近现代的工业和商业大发展才让城市迅猛壮大。在我国,乡村的回光返照,也是乡村最为兴盛、能量大爆发的时期发生在建国初期,无论是政治导向、社会舆论,还是农民热情,景象是热火朝天。是因为有独特的历史条件,不可能再现。改革开放初期又一次成功激发了乡村活力,但社会价值观已经多元,农民离开土地进城成为潮流。乡村持续地衰落。人有群居的需要,人也因为聚合而产生出更大的价值,从散落游荡的家庭部落到定居聚合的联姻村庄,再到异姓异族杂居的城镇,随着功能的提升,小城镇吸纳周边村庄变成大城市,甚至大城市连接成片,似乎是看不到尽头的膨胀。而越来越多乡村被兼并,或乡村里的人口被吸走而成为空心村。
乡村提供粮食的功能已经基本被机械化大规模经营大大弱化了,其他农产品也正在实现工业化而弱化它的农业功能,在可预见的未来,农民也可基本实现实质进城。没了农民,不需要乡村实现农业功能,那为什么还要振兴乡村?除了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的乡村承载着“乡愁”、乡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基础这种理念外,“逆城市化”还有着价值观念、生活方式转变等方面的动力。
逆城市化是城市化达到一定高度、大城市病逐渐凸显的必然结果,城市的高效率、人口的集中也必然造成人的生存压力过大、生态环境较差,以及人际关系的紧张。同时城际、城乡交通已经极大改善。城里人到郊区乃至乡村休闲,甚至定居,已成为有一定规模的潮流。这是城郊乡村、近距乡村之振兴的一大契机,目的地乡村需要具备外流城里人需要的安静、生态好、乡土气息浓重等方面的要素。近期笔者走访的北京市怀柔区北沟村、山西省长治县振兴村可算是这样的典型。北沟村位于北京市北郊,燕山-长城脚下,1月份到达这里时,空气明显好于市区,毗邻燕山和长城,兼具自然风光和文化内涵,干净淳朴、古朴安静,是乡村旅游、休息度假的好地方,距离城市也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兴旺理所应当。振兴村位于晋东南上党腹地,太行山将其与平原相隔,这让这里保存了较好的乡土气质,典雅的民居连排成片,举办多次的乡土文化节庆吸引着长治市乃至临近省份寻找乡愁的游客,这里海拔约1000米,夏季要比毗邻的平原凉爽得多,已成为避暑目的地,这里正在从过度依靠煤炭走向重拾传统文化并利用气候优势。
大宗的主粮商品、工业式生产的农产品在满足人们基本需求的同时总会被厌倦,人们对生活水平有着越来越高的需求,需要更健康安全、营养价值更高的蔬菜、水果、茶叶乃至坚果、中草药。这些农产品通常需要独特的气候、水土,更精细的管理和更专业化的技术,这是生态气候、农业种类独或生产技艺独特的乡村振兴的契机。笔者近期走访的安徽省金寨县高湾村、四川省广元市曾家山片区可算是这样的典型。高湾村位于大别山腹地,独特的小气候、水土和野茶资源让这里发展起有机高山茶,与毗邻乡镇的六安瓜片相映成趣,成规模的茶场和较近的市场距离使这里成为新的乡村旅游目的地,有机栽培和机械化等科技也正在推动传统茶园的转型。曾家山是秦岭南麓余脉,独特的凉爽气候和高台地上较为平缓的地形使这里发展起高山陆地蔬菜,1400的平均海拔让这里有避暑亚高原之称,冬天滑雪赏雪、夏天避暑蔬菜,西成高铁通车带动这里成为新热点,连片的避暑小镇正准备迎接涌来的客人。
以上两种是具备自然和或人文资源的乡村类型,但从全国来看拥有这种明显优势的乡村也只是少数,那么其他大多数“资源平庸”的乡村还有没有振兴的可能,甚至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医学在发现维生素能治疗坏血病之后又发现微生物对肠道健康和免疫系统的重要意义,甚至是本身对身体有害的微生物也是身体必须的。科学认知在不断丰富并不断改变着人们相应的观念,这启示我们对未知保持敬畏,对甚至是已经公认的常识保持怀疑。就像保持生物多样性对生态平衡的意义,只有保持乡村的多样性,才能为以后的发展提供更多可能性。每一个地理片区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类型、制造技艺、物种资源,极致的稀缺可能具有世界或全国意义上的独特,但每个地区又有地区意义上的独特,比如陕南和陕北具有迥异的气候生态、地貌物种、人文气质和物产建筑,各自有各自的乡愁,各自有各自振兴的条件和理由,其他很多省份都类似。
中国之大在于山川将人民相隔,民风之异在于历史沿袭。现在我们看极为不适宜人类生存的高山上、戈壁中散落着的一些乡村,大多是历史上为躲避战乱的先民逃难于此,我们在赞美他们艰苦开拓和与大自然作斗争的时候应当承认,在承平时期,在生产力已经大为发展的现代,这些过去被挤压的同胞可以回到生产条件较为高效的谷地沃土,可以迁到生活设施较为便捷的城镇。除保留自然景观极为独特、历史风貌较为厚重、民族民俗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乡村外,其他可随村民自主自愿迁出后还给大自然,还给野生动物,让生态兴旺。“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的场景将会在更大范围内重现。
乡村振兴的支撑是产业兴旺,兴旺的关键在人,有带头人、有人才、有人气。回望改革开放40年的一切成绩都是人干出来的,安徽小岗村18个农民闯出改革新路、四川宝山村贾正方老书记带领村民战天斗地等等证明,只有勇于奋斗,才能换来美好生活;只有最底层的普通人民才最具有创新勇气和创造能力。在和平年代,在公平的制度环境中,一个家庭,一个乡村,只要敢于奋斗、善于奋斗,终将兴旺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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