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可考证的久远年代,石屏人以打渔为生,他们在打捞海菜时,浪花的起落声就是最优美的音乐。耳濡目染,先民开始模仿海浪的翻滚声,创出一种本地山歌调子。这种调子有的起伏很大,如同突然间狂风大作浪花翻滚;有的如微风中平静的浪花轻轻拍着湖岸。经过不断地传唱,这些调子不断丰富起来。这就是石屏腔,学名谓之“海菜腔”。
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石屏县龙朋镇巴窝村委会大寨村,是一个依山傍水的村落。尖而高亢的歌声从村落中突然传出,没有任何过门,起调很高。“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石屏彝族海菜腔保护传承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石屏烟盒舞传承点”两块牌子挂在一个小四合院门口,里面的一间教室里,人们三三两两坐着,有稚气的少年,也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一旁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海菜腔分为六个部分……”白底红边,双排扣硬币装饰的马褂,白色阔腿裤,一名男子身着三道红民族服饰正在授课。在他的示范之下,村民们随之高歌。顿时,我们犹如身在一个巨大的铜钟之中,纯粹、干净、高亢的歌声充满了乡土气息。
这名男子就是后宝云,石屏县海菜腔、烟盒舞传承人之一。
“吃火草烟”,现在这种习俗已经被非主流化了,几乎彻底消失。但如果时间往前推半个世纪,每当夜幕降临,这里的村民都会在村里生起篝火,青年男女围坐四周。村子里善舞的男子是活动的组织者,在他的组织下,青年男女一展歌喉,在对歌中传情达意,最后女孩子会给中意的男孩装一袋草烟。
“不会唱海菜腔,找不到媳妇!”海菜腔这种山歌调子,最初主要用于男女谈情说爱。当后宝云刚情窦初开时,就已是远近闻名的“歌手”了。如今,海菜腔已经融入到了他的血液中,“你哪点不舒服,吼几首海菜腔就好咯!”村民时常跟他开玩笑说。
“姑娘良心的好坏,通过歌声来认识。”这就是“吃火草烟”,是以前村里青年男女唯一的娱乐活动,在这个“玩场”上,男女通过展示才艺来吸引异性,而学习海菜腔在“三道红”的村寨是孩童走向成年必经的事情。
某一天,一名女孩给男孩装好草烟后,将鱼榄树皮做的圆形烟盒拿在手里把玩,随意弹起烟盒,伴随着歌舞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之后,大家便手拿烟盒,边歌边舞边弹,烟盒舞就这样诞生了。
六七岁时,后宝云就跟随大人到玩场听歌。高亢的海菜腔一下就把后宝云深深迷住了,他成了玩场的“小常客”。青年时代,由于父亲早逝,母亲身体欠佳,家境困难的后宝云初中毕业后辍学在家,迎接他的是繁重的农活。
白天顶着太阳劳作时,后宝云总是期待着夜晚的降临。夜色降临后,他先与同伴一起去临村邀请同龄女孩,在玩场上他当起领唱,大家载歌载舞。
回忆起当年,后宝云脸上浮现了孩童般的腼腆。
“邀请女孩子来玩场,要提前准备东西招待客人。有人提前把自家的米和老母鸡偷出来,有的生火,有的做饭,忙得不亦乐乎。”后宝云说,有时演唱尽兴已是深夜,大家打着火把走几里山路把女孩们送回家,再躲到后山的包谷堆里睡上一阵子。第二天佯装早起,到山上干农活。因为影响了第二天的劳作,他时常被老人责骂。
如今,娱乐文化早已多元,彝村女孩挑选男孩的方式也早已不同。男孩们以物质赢取女孩的芳心,比如摩托车。而让海菜腔流传、发扬的玩场文化几乎消失。
1984年,这一年对于后宝云来说是一个人生的分水岭。之前,海菜腔对于他而言只是一种娱乐文化;之后,海菜腔为他开启了另外一扇大门,这一年他参加了石屏首届彝族赛歌赛舞会。
当时,后宝云已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海菜腔歌手,他与十几名歌手同台赛歌。比赛分为南北赛,以斗歌的形式即兴演唱,直至对方不搭腔,这一赛赛了十多天。“一点都不紧张,人越多越有激情。”后宝云回忆,观众越多他的腔调越发挥得好。那年,他所在的村子不仅获得集体一等奖,还捧回了个人一等奖。
此后,后宝云对海菜腔有了自己的思考。他不断参加比赛和演出,远赴香港甚至国外进行演唱。“农民艺术家竟然能登上国际舞台!”后宝云感叹,这种文化不能消亡,特别是被列为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之后,他的责任感更为强烈了。
后宝云的第三个儿子后兴荣,还有他的女儿、孙女,都是海菜腔和烟盒舞的表演者。“一辈子都学不会!”后兴荣觉得自己永远达不到父亲的高度,“这种东西不是你想学就能学会的,对于父亲,海菜腔已经融入他的生命。”
“哎呀!我感觉肚子有点疼!”一旦后宝云身体不舒服,“你哪点不舒服,吼几首海菜腔就好咯!”村民们都会这样开玩笑,他们知道,海菜腔对于后宝云是可以做“药”的。
“听听人唱就会哼,记忆力好,看着别人的样貌就可以编舞。”后宝云擅长即兴编唱海菜腔,能跳两百多套烟盒舞,现在他除了在传承点义务教授村民和家人,还有许多村民慕名而来,让他教孩子演唱,不过现实还是让他有些无奈。
“好嗓子本来就少,还动不动就谈钱!太伤人!”谈及传承,后宝云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碰到有人来请他们演出,他要推荐优秀者去表演,而那些没能去的孩子,家长就认为赚不了钱,没几天就会把孩子带回家。家长们还时常向他抱怨,学这些东西没用,又不能当饭吃。
老一辈时,唱好海菜腔和跳好烟盒舞的关键莫过于兴趣;而现在,钱成为了关键。人们衡量海菜腔价值的标准变了,后宝云满身的“武艺”苦于找不到优秀的传承人,这成为他最大的痛苦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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