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拔葱郁的枫香,与茂盛的野藤苦竹一起,交织出万石山翻滚的浓绿,阳光透过叶面星星点点地洒在山径上,清幽、迷离。转过泗灵庵的堂基,下到山脚,石壁陡峭得令人咋舌,仿佛是一面刀斧削斩的石屏延展开来,高耸,险峻。峭壁上,有的石面被藤蔓缠绕,古意盎然,有的石面字痕若有若无,俨如天书。峭壁尽头接通的石板路,沿着蜿蜒的双溪和连着一拱的石桥。而隐在绿得浓稠的水口林背后的,便是田园上的进士村——上严田。
一千多年前,大唐后裔的李德鸾步入万石山时,他看到的应是满目生发的绿的色彩,还有家园的意象。不然,他也不会因避黄巢之乱从歙州黄墩迁浮梁界田不久,再次举家动迁婺源,成了严田的开村始祖。李德鸾早先结庐的地方,开门就能看到成丘成畈的水田和万石山的绿浪吧。李德鸾是一位文人,骨子里是讲究儒家伦理,他以“占得从田之签,以严治家”之意,为村庄取名“严田”。宋真宗时(998—0年),李德鸾家有一位名为李鹏的亲眷,分迁双溪的下游建居,村庄就形成了上、下严田。渔樵耕读,诗书传家。严田进士村的荣耀,还应从李德鸾说起,他是严田的第一位进士,官至散骑常侍,赠金紫光禄大夫。紧随他光耀门庭的是李士俨、李知已、李冠之、李炳、李行成、李则参……据《婺源县志·科第》记载,严田村李姓仅在宋代就有7人登进士第。据说,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双双上榜。
这些,都是录在严田李氏宗谱和地方志上的记忆了,而激活这些记忆的是严田的山水田园,以及古老的建筑。在绿色的田园的气息萦绕中,严田村“人”字形的村貌景象,是村庄以人为本的最初体现吗?倘若没有当地人介绍,许多走在杨令公亭,抑或走在朱家宗祠、明德桥的人,只置身其中,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走在“人”字一撇的起点,或者一撇一捺之中。人是互相支撑,却也容易误入迷途。我不知道,我这样的解读,是否和严田的先人建设村庄的初衷所应合。在民间,五行(金、木、水、火、土)为大自然五种要素,相克相生,反复循环,它们之间有着必然的关系。严田村头有一座山,山名含着焦味——火把山。想想,一个村庄经年在火把的俯视与炙烤下,将是怎样的情景呢?民间的智慧是没有穷尽的,严田的先人竟然在火把山周边挖三口水塘,就化解了隐患。山怪塘也怪,有的塘看不到进水,有的塘还看不到出水。
严田,处在徽饶古道上,兴盛时街道两边有店铺百余间。“上、下严田之间,明嘉靖四十三年(564年),县曾设‘严田巡检司’,有弓兵三十名。”(《婺源县志》)在明清时期,巡检司是县级衙门底下的基层组织,类似于如今的关口与检查站。徜徉严田老街,看到店铺门房,还有时空倒错的恍惚。然而,那么长的一段村史却溜得悄无声息。明末清初,村里有一位小姓,名叫文祥和,他原来在串堂班做戏,后来去浙江做木材生意发了财。他为了从李姓,在村庄建了8幢房屋。于是,严田村有了李从云的名字,他的生命在古民居上得到了延续。由于老屋风火墙较高,天井里只有一缕阳光透进堂前,屋里比想象中还要昏暗。每一家的堂前,香椅桌、八仙桌、太师椅、长凳的暗哑木纹里,透着时光的细密和生活的安宁。一如烟熏的窗棂、房梁上,还有残存的雕刻。一幅幅木雕,都是祈愿的连缀。尤其是茶商李岩福家的客馆,隔扇门、窗棂、门柱上,雕刻的琴棋书画,戏曲场景,以及瓜果图案,都蕴含着古典的审美情趣。在形似暖轿的轿屋里,大红的馝字格外醒目,屋柱上的婚联,不知撰题了多少李家女子出阁的喜气,以及对新人的祝福。
严田村的宗祠支祠、书舍馆塾,时间都凝结在百年或数百年之前。这,是村庄崇祖睦族与诗书传家的一种参照。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慢慢都会体味到村庄凝结在时间深处的性情,还有捉摸不透的默然与寂寥。中午时分充足的阳光,让我看见了村庄岁月的斑痕。开裂的祠堂门,斑驳的墙体,朽了的梁柱,只是时光留下的剪影么?紫阳世家秩叙堂的堂匾,苍劲古朴,脱落的墨块却让字体有了残缺。据说当年祠堂竣工时,找不到合适的斗笔书写堂名,是村里人用草鞋代替毛笔写成的——凝视着堂匾,我想,严田村寻常人家都有此笔力,真不知道村野田园曾藏有多少书家?穿街过巷,我梦游似地记下了严田村的祠堂名:李氏宗祠、彝叙堂、宝善堂、春晖堂、紫阳世家、敦睦祠、敬爱祠、宗正堂。振藻园、钟英轩、学静轩等书舍馆塾,只留下记忆的诠释了。而南宋进士李知已后裔的私塾呢,门背后的铜铃,曾伴过多少村人的诵读?失去了金属的光泽,铃声依然清脆悦耳。铜铃挂在门背后,对后人又有着怎样的隐喻呢?
严田的深巷,俨如岁月的迷宫,我融进去了,很难出来。在巷口,我与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还有一群背着书包的少年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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