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时半,清冷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南京农业大学校园渐渐沉静下来,树影婆娑间,一名老者沿着小径,打着手电筒缓步前行。他就是盖钧镒,今年88岁,国家大豆改良中心主任。虽已退休多年,但他为祖国大豆事业奋斗的那颗心始终澎湃,无一日懈怠。
盖钧镒把一生都给了大豆。
他跑遍祖国大豆产区,从“零”到“有”建成世界第三大的大豆种质资源库;他潜心研究大豆育种和种植技术,一点点提高大豆产量;国内大豆事业遭遇危机,他奔走鼓与呼,殚精竭虑寻找解决方案;他更深知人才的重要性,几十年来笔耕不辍,在三尺讲台上为祖国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大豆人才。
2001年,盖钧镒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截至目前,他也是全国唯一一名研究大豆的院士,学生们都喜欢称他“大豆院士”。
犹如一粒种子从生根到结果,盖钧镒这一生都写满了与大豆相关的注脚。
“祖国需要什么,我就研究什么”
——从“0”到“3万+”,白手起家建成大豆种质资源库
1月初,南京,国家大豆改良中心。气温常年维持-4℃的资源库里,3万份大豆种质资源静静“躺”在密封保存的玻璃瓶和种子袋内,等候着科研人员“唤醒”。
2000公里外,在海南省三亚市南繁基地。盖钧镒正带着学生开展热带大豆优良品种选育工作,向着筛选适合热带低纬度地区种植品种的目标奔跑。
20世纪80年代以来,盖钧镒带领团队跑遍全国,从“0”到“3万+”,自力更生建立起世界第三大大豆种质资源库。有了它,就有了珍贵的基因密码,也有了未来农业发展的重要支撑。
盖钧镒1953年进入当时的南京农学院学习,师从著名大豆遗传和试验统计学家马育华。老师一句“留下来吧,我这缺人”,让他选择了留校任教。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一亩地仅能结出50公斤左右大豆,单产水平只有美国的60%。中美在大豆产量方面的差距,让盖钧镒深受触动;他也意识到,只有掌握种质资源谱系,才能培育出更优良的品种。
盖钧镒决心要担起这个责任。1982年起,他带队跑遍中国的每一片大豆产区,搜集属于中国的大豆种质资源。
不同地理位置的大豆有着不同的生物特性,盖钧镒的团队一村一村找,挨家挨户问,就连寒暑假时学校学生放假回家,也请他们帮忙收集大豆种子。
几十年里,这个团队眼睛里盯的是大豆、口中琢磨的是大豆、梦里念着的还是大豆。一颗颗饱满的种子,是一份份珍贵的种质资源、一个个大豆研究的希望。
“祖国需要什么,我就研究什么。”盖钧镒说,他学的是农学、从事的是农学,自然也要将所有都献给脚下的土地。
作为农业“芯片”,种质资源的重要性越来越被社会所认识。如今,入库的种质资源已达到3万份,而且还在缓慢增加,整个资源库规模位列世界第三,仅次于中国国家种质库和美国农业部的大豆种质资源库。但盖钧镒仍不满足,他说,西南地区有一些山区还没有走到,可能还有传承几千年的大豆种质资源“养在深闺人未识”,等待科研人员去收集研究。
“中国人的饭碗必须端在自己手中”
——六十余载致力大豆振兴,全力解决“卡脖子”问题
在与大豆相伴的六十余载岁月里,盖钧镒就像是一株牢牢扎根田间的大豆,任尔东西南北风,他一直在土地里。
盖钧镒将突破口放在寻找野生大豆隐藏的优异基因上。他从两万多份大豆资源中精心筛选出1900份,从实验室到试验田,带领着一批批学生反复种植、观测,记录下每一份资源最完整的性状特征。他首选育成的大豆新品种南农1138-2在长江中下游推广应用,实现大豆种植产业化,这是我国南方地区遗传贡献最大的亲本材料。随后又培育出了苏协一号、南农73-935、南农菜豆5号等大豆新品种30余个。20世纪90年代末问世的南农88-31平均亩产可达170公斤,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3倍多。
如今,年过八旬的盖钧镒仍频繁奔波于这些基地间。他先后培育出南农66等13个大豆新品种,目前已大面积推广种植。其中,南农66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创造了亩产258.02公斤的产量,突破了国家大豆高产攻关目标。
大豆亩产一步步提升,可盖钧镒的眉头仍时常紧皱:“缺口还是太大了,过于依赖进口很容易被卡住脖子。”
缺口确实不小!目前,我国每年约消耗1.1亿吨大豆。根据现有亩产情况,生产1亿吨大豆需要约6亿亩耕地,可全国的18亿亩耕地内,已种满了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还有棉花等经济作物,想要增加大豆种植面积,谈何容易?
年迈未敢忘忧国。盖钧镒殚精竭虑,又提出了“大豆南下”计划:“全世界大豆主产区位于阿根廷、巴西、美国等地,集中在纬度较低的热带、亚热带地区,亚洲的低纬度地区为何不能种大豆?”
2021年3月,盖钧镒科研团队带着适合南方地区种植的大豆种质资源来到了海南三亚,开展大豆南繁育种工作。在崖州区坝头热带大豆优良品种选育试验基地,他们将1356份大豆种质资源进行适应性鉴定,并遴选新近育成的大豆品种进行品种比较试验。
从种植到收获,团队成员在田间地头观察大豆的生长变化,记录数据,其中4份大豆品种的亩产超过250公斤,远超国内平均亩产135公斤的水平。为了进一步确认大豆种质资源在多环境下表型的稳定性,2021年冬天,团队在盖钧镒带领下进行第二次试验,产量同样高达250公斤。
“大豆南下”的研究成果一旦投入应用,势必能扩大大豆在我国的种植区域,但盖钧镒的目光不仅于此。在他的设想中,一批适合亚洲低纬度地区种植的大豆种质资源育成后,可以走出中国,借“一带一路”的东风扬帆出海,在友邻国家进一步试验并推广种植,从而优化进口来源结构,减少我国对美洲进口大豆的依赖。
国外有了方向,国内也要找到出路。为找到这条“路”,88岁的“大豆院士”不敢松懈。
近年来,以盖钧镒为首的一批大豆科研人员一直在探索推广大豆玉米带状复合种植的方法,即在玉米地里同时种植大豆,把玉米的行距放宽,玉米的产量不减低,中间还可以多收一季大豆。盖钧镒科研团队还研究出南农60等适合在玉米地里种植的大豆新品种。
“全国有6亿亩玉米,按每亩产量100公斤计算,6亿亩玉米田至少可产6000万吨大豆,再加上开发盐碱地种大豆,基本可以实现大豆自给自足。”这笔账在盖钧镒心里,已经盘算了无数次。
深思熟虑后,盖钧镒牵头组织专家向中央提出玉米地里种大豆的提议,“这是中国解决大豆‘卡脖子’问题的出路,并且是唯一出路!”很快,提议被写入2020年中央一号文件并予以实施,从2020年到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连续4年聚焦大豆生产。
“要想大豆发展得好,人才是关键”
——言传身教鼓励年轻人站上全球舞台
现在,耄耋之年的盖钧镒还会出现在安徽宿州大豆玉米带状复合种植和大豆高产种植的示范田里,像他过去60多年一样,实地调研指导大豆育种及种植。
电脑里长不出大豆,书本里也长不出大豆。
北至黑龙江黑河五大连池大豆产区,南至海南三亚崖州区坝头热带大豆优良品种选育试验基地,盖钧镒从未停止过研究的步伐。虽年事已高,但播种、育苗、收割……每一个大豆生长的关键节点,他都会带着学生下田观察。
从事植物遗传育种和教学工作60多年以来,盖钧镒已培养100余名博士后、博士和硕士等高级人才。不少带领大豆领域追赶世界的佼佼者,都曾得到过盖钧镒不遗余力地帮助指导。
就在2024年9月22日,新疆农垦科学院创建的大豆高产示范田进行实打实收计产。结果显示亩产达到467.24公斤,创造了全国大豆单产新纪录。该研究所所长战勇正是盖钧镒的学生。
2021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山东考察时,曾摘下一个豆荚剥出大豆放在口中细细咀嚼,这颗大豆叫“齐黄34”,它在黄河三角洲盐碱地里达到了302.6斤的亩产量,实现了盐碱地大豆产量新突破。这粒小小种子的育种人叫徐冉,是盖钧镒学生的学生。
“要想大豆发展得好,人才是关键。”60余年来,盖钧镒曾心痛于大豆人才的流失,也为现在研究大豆的人越来越多感到由衷开心。“以前开一个全国性大豆学术会议,到场专家学者只有200多人,现在有1000多人了,他们都是祖国大豆事业的希望。”盖钧镒笑着说。
如今,盖钧镒现在还带着30多名研究生和博士生,每周四晚上七点半是他的团队雷打不动的组会时间,偶尔出差赶不回来,他就线上参会。他坚持给研究员和学生讲解最新的前沿科技,从课题选取到实验每项结果的验收层层把关,他一字一句地琢磨修改学生们交上来的论文,精益求精。
在盖钧镒的团队里,个人成就高低如何衡量,永远取决于为祖国事业贡献的多少。
现在农业农村部大豆学科群体系已经建立,盖钧镒所在的南京农业大学国家大豆改良中心正是这个学科群体系的牵头单位。
在盖钧镒眼里,中国的大豆事业有危机,更有希望。为了这份希望,他争分夺秒,“我已经80多岁了,留给我研究大豆的时间不多了。”别人劝他休息时,他总是这么回答。
日暮平原风过处,菜花香杂豆花香。在盖钧镒身后,几代年轻的科学家,正逐渐扛起重振大豆雄风的国家使命。但只要中国还未实现“大豆自由”,盖钧镒和学生们的奋“豆”脚步就会永不停歇。
(王 茸 张源源 许天颖 孙 磊)
摘自《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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