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四季里的甜
时间:2022-06-13 08:55:36 来源:农民文摘 作者: 字号:【

  “然后是甜。夹杂着槐花或油菜花蜂蜜的甜。有时是豆沙与蔗糖或红糖的甜。”我在某篇文章里写过这样一句话。

  写到甜的时候,舌尖上会冒出丝丝甜味的幻觉。感受甜的味蕾分布在舌尖,故而甜也适合用舌尖舔之,但凡接吻,因其甜,多用舌尖品尝;而苦在舌根,人对苦意有本能的戒备与抵抗,良药苦口,咽下去了,才尝出是苦。接收咸与酸的味蕾,都在舌的两侧位置——口腔若是一片海,舌头就是那一叶桨,轻轻摇,轻舟已过万重山,千帆过尽皆不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甜是自然之物,深藏于草木之中。

  白嫩的草芽,初绽的花蕊,都有甜;秋天废弃在地里的玉米秆,在寡淡的日子里嚼来,也有隐约的甜意。更多的甜,隐藏在瓜果之中,分散排列,化之于无形,像敌后游击队,像大师退隐山林,悄无声息,泯然于众人。

  甜是清脆的——咚咚响的西瓜,比嘭嘭响的要甜。没有甜的生活很沉闷,而清脆的日子总有些许甜意在。

  甜意收集者,一是阳光,二是蜜蜂。阳光是一座大工厂,采取浓缩和提炼的方式,大规模收集和生产甜意;蜜蜂是小农经济,以手艺人的习惯单打独斗,不知疲倦又乐在其中。

  阳光与蜜蜂像是某种合谋的达成者,分工合作,互为补充。阳光催开花朵,催熟果实,令植物散发出馨香温暖的气味,这足以对一切昆虫、鸟兽与人类产生某种秘密和不绝如缕的诱惑。蜜蜂不过是其中之一。蜜蜂在阳光下幸福地劳作,一天穿行于10 万枚花朵,纯手工采集甜味,每天挑着沉沉的步伐满载而归。

  在我偏僻的故乡,最主要的甜也来源于此,一为拜阳光所赐的甘蔗,一为拜蜜蜂所赐的蜂蜜。

  蜂蜜的甜,与甘蔗的甜、甜菜的甜都不一样,蜂蜜的甜带着花的香。蜂蜜是有来路的,花的香就是它的来路。每一滴蜂蜜都有着自己的历史渊源,沿途的风景,风雨阳光,鸟叫虫鸣。

  当我们品尝一勺蜂蜜时,我们尝到的其实是那些风雨阳光、鸟叫虫鸣,草木山川,以及沿途的风景。

  春天感觉甜的事情是:新萌的草根,扯出来白白的一截,放在嘴里嚼,有清甜味。鸟鸣山涧是甜的。桃花瓣落在清茶上,喝一口,有点甜。马兰头是涩的,后味却有点甜。

  夏天甜的事情是:莲蓬里的仔还很嫩的时候,剥来吃,甜甜的。青苔也是甜的——盛夏酷热,深山密林下青苔遍地,空气中富含氧分子,恨不得裸身森林浴——那样的空气就是绿色的甜。

  秋天甜的事情是:秋天甜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比夏天的瓜果还要多。别的都不说了,只说那桂花满山坡,人在路上走着,远远地就能闻到空气很甜。19岁那年的秋天,我穿过整个杭州城的桂花香,去看望一位朋友,走着走着一抬头,看见满陇桂雨。

  冬天甜的事情是:糖瓜祭灶,看着就觉得甜。不甜又怎么能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呢?冬天的番薯放在炉灰里慢慢地煨熟,很甜。秋天里收起来的板栗,收在阁楼上的簸箕里阴干了,生吃也很甜。在街上看到年轻的恋人穿着臃肿的衣服依偎在一起慢慢走远,也有点甜。

  有位已失去联系多年的朋友偶然读到我的一篇文章,辗转找到我,说他的父亲就是做米爆糖的师傅,整个腊月都在乡村夜晚行走,带着一身的甜味——他父亲已去世多年,读我的那篇文章,唤醒了他对于父亲的记忆:父亲身上的甜。

  (周华诚)

  摘自《福建文学》

责任编辑: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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