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一个冬日,天刚麻麻亮,我们兄妹三人就已经在冰冷的水里洗红薯了。一筐又一筺的红薯,要冻手冻脚地洗上三四天,洗得我们苦不堪言,但却不敢走开。把红薯洗净,再帮父母数出一锅锅红薯糖稀来,这是那几天我们共同的任务,父亲说,谁也不许袖手旁观。
洗浄的红薯,被母亲分批次地码进好几口大铁锅中,开烀!等红薯被烀熟了,又要用锅铲将它们一一捣碎,碾压成泥状,这个过程同样漫长而辛苦,每个人都得去干。
接下来的淘筛薯浆则更繁重。淘筛薯浆,就是通过一个悬挂在树下的纱布网兜,将红薯泥中含有糖分的浆淘筛出来。先将一瓢红薯泥舀入纱布中,再几瓢水,一边淘洗,一边用力上下左右晃动纱布网兜,让红薯泥在纱布里翻来覆去,薯浆便从纱布的细孔里,一点点地渗漏到下面的缸中。淘筛一瓢,再接着加上一瓢,如此反复。这个活苦累且乏味,持续的时间也很长,常让人腰酸背痛,疲惫得直打瞌睡。
等淘筛结束,熬糖稀才算真正开始,将缸里的薯浆倒入几口铁锅中,架上柴火,开始熬煮,我们几个则负责在锅洞旁添柴加火。
等到薯浆在锅里沸腾了,就改用文火,好将锅里的水分慢慢蒸发掉。水分熬去了三分之一,便有了甜味,我们盼望已久的时刻也到了——可以用碗舀甜糖水喝了!
看着我们一脸的馋相,母亲会给每人盛上一碗。此时,水还只是微微的甜,还带着一股红薯的土泥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锅里的水也越来越少,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要偷舀一碗糖水喝,发现越喝越甜。父亲发现后,会说,不要再舀了,你们左一碗右一碗喝,还拿什么来熬糖稀?
“让娃们喝吧,一年到头都是苦日子,只有今天最甜,让他们喝个够!”母亲慈祥地劝导道。
大约到晚上九十点,熬煮的工序才能结束。换作平时,我们早就上床睡觉了,可是那晚却是不肯轻易去睡,还想等着吃糖果子呢!父亲责令我们去睡,明天早上再来吃。我们有些怕他,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开并向母亲投去求救的眼神。“就让他们吃了糖果再去睡吧!”母亲打了圆场。
接着,她用勺子反复在锅里搅动,再一勺勺舀过头顶,再倒下,等看到糖水连成条条稠稠的丝,说明熬成了。在经历了十多个小时漫长的熬制后,红里透白、细腻柔绵的浓稠糖稀,终于可以出锅了,此时的它是最甜、最甜的。
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熬好的糖稀,一勺勺地舀进一个个瓦罐中,阴藏几天后,再将它们拿去镇上卖,换取我们三兄妹的部分学费。因为她熬的糖稀稠、价格公道,所以特别好卖。
粘在锅底的糖稀,是很难舀净的,母亲就用它们来做又脆又香的糖果子:将事先炒好的炒米倒入锅中、搅拌,糖稀有很强的黏性,靠着这股黏性,再用手将炒米揉成一个个鹅蛋大小的圆球,就是我们最喜欢吃的糖果了,吃下几个,上床后,梦里都是甜的。
等到糖果吃完了,也到了腊月二十七八。母亲会将专门留下来阴放在床底的糖稀取出来,用它来做更多、品类更丰富的糖果子,有花生的、芝麻的、南瓜籽的,它们是春节待客的必备品,也是我们过年时最不可缺少的甜美零食,甜进我们的心里。
洗红薯,淘筛薯浆,熬糖稀,这是每年年关,我儿时最渴望到来的几天,我也在那几天的劳动中明白了一些人生的哲理:首先是,一家人要齐心协力,都得忙活起来,绝不允许有人干活,有人却懒惰地坐享其成,“千斤重担众人挑,千头万绪人人捋”这是父亲常说的一句话。
其次是,要学会等待,熬糖稀晨苦午微甜,至夜自醇甘,只有耐心等到夜里,才能吃到最甜的它和糖果子。
最后是,这个世上绝对没有不劳而获的甜,所有的甜,都要付出艰辛的劳动,熬过很多很久的苦和累,才能获得最甘最醇的甜。
现在,很少有人会熬糖稀了,自己做糖果子则更少,超市里各种糖果应有尽有。可我始终觉得,买来的糖果少了一份特殊的意义和价值,那是父亲和母亲在潜移默化中熏陶给我的,永生不能忘。
熬糖稀的那几天虽很苦,活很多,可我却很高兴。因为严格的父亲在,慈祥的母亲在,互帮互助的兄弟姐妹们也在,日子虽艰难,但父母带领我们一起,把过年前的冬日忙活得温暖如火,给我留下了一生最甜的记忆!
(徐立新)
摘自《辽宁青年》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10120170062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1749号 京ICP备14010675号-1
中国农村杂志社唯一官网 版权所有 仿冒必究 转载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