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那个报告文学兴盛的时代,我曾经被徐迟的报告文学吸引,其中两篇至今未忘,一篇是《哥德巴赫猜想》,一篇是《生命之树常绿》,后者是写蔡希陶的。
蔡希陶是中国最伟大的植物学家之一,没有他在瑞丽的森林中发现两棵巴西三叶橡胶树,哪有后来遍布云南的中国橡胶林?哪有中国自己出品的橡胶?没有蔡希陶开始种植境外来的“大金元”烤烟种子,哪有后来闻名遐迩的云烟?1932年,他已经闯进云南原始森林,花了整整三年时间,风餐露宿,采集了一万多号植物标本和种子,差点因为中了乌烟瘴气之毒丢掉性命。
年轻时的蔡希陶文笔相当好,鲁迅对他说:“我刚看了你的一篇小说,写得很有气派。虽然是个小伙子,你有关东大汉的气派。”蔡希陶如果写下去,成为一个著名作家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蔡希陶被植物迷住了,他和鲁迅走了一个逆向,鲁迅从植物学医学“改行”变为一个文学家,而蔡希陶却从一个出色的文学作者转变为一个植物学家,他俩擦肩而过。
文学和植物学是不是有一条隐秘的丝线牵扯着?我只能肯定一点,如果没有植物,这世界就消亡了;如果没有文学,人的脑袋就“消亡”了。
前阵子,我读到关于著名植物学家钟扬的报道,可惜读到之时,这位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在内蒙古出差途中遭遇了严重车祸去世,年仅53岁。
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去世,钟扬还将默默无闻。就像徐迟没有写《生命之树常绿》之前,谁知道蔡希陶?谁又找得到这个神秘的蔡希陶?周恩来总理曾到云南找他,找不到,他跑到西双版纳的密林中考察去了。第二次,总理又到云南,总算见到了,两人促膝谈心。那是1961年,他俩就探讨水土流失问题、树木保护问题,还有热带雨林生存问题……当时人们还在宣传“伐木英雄”呢!
植物学家钟扬在离世前刚刚做了一次讲座,他说:一个基因可以拯救一个国家,一粒种子可以造福万千苍生!钟扬用他的一生,在树林里,在山坡上,在河流边寻找种子,寻找未被人们发现过的植物。他在西藏工作了10年,不顾高原缺氧,不顾痛风发作,收集了西藏4000多个植物样本,大约1000个物种,占到了西藏物种的五分之一。因为他深深知道,西藏是一块处女地,是一块宝地。英国的邱园号称世界上最大的植物园,植物最多,种子最多,可是,拿不出一粒来自中国西藏的种子!西藏的面积占我国的七分之一,但是它的植物在科的等级却占到32%、接近三分之一,青藏高原一共有将近6000个高等植物物种啊!于是,钟扬爬到5000米高的山上,采集拟南芥种子;花三年时间,收齐了西藏巨柏种子……有了种子留住了根,即使某种植物枯朽了,还可以再种。
上海辰山植物园开业之前,我赶去采访。那时候,已经有20多位植物学的博士、硕士和专家汇集到辰山植物园。而汇合之前,他们大多悄无声息,要么在植物园里搞研究,要么在中国漫山遍野跑,寻找各种植物和植物种子。
那些被他们收集到的种子和移植过来的小苗苗,都填有“采集记录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采集到的,采自什么省什么县什么乡什么村什么组,采自哪一座山的哪一个坡,是陡坡还是缓坡,是向阳坡还是背阳坡……采集表上的100多个格子被填写得满满登登。博士们还为这些“小豆芽”建立条形码,只要手机一扫,电脑一点,一切便一览无余了。
是啊,“一粒种子可以造福万千苍生”!一个沉醉于大树灌木花卉小草的专家,难道不是这样一粒粒极其伟大的“种子”吗?
从辰山植物园回来,我特别关注那些写植物学家的通讯和报告文学,我开始收集一些植物的种子。不是为了种植栽培,因为我住在高层公寓的楼上。有高人指点我说:种子是最接地气的,因为它们来自土壤,它们最想回归土壤。收集了它们,你会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童孟侯)
摘自《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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