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湖南益阳,正值早稻播种季。站在成片的水田前,看着农民一把一把地抛肥,刘进良时而陷入深思,农机的轰鸣声似乎也打不断他的思绪。作为2007年的全国粮食生产大户标兵,刘进良有着耀人的光环,近年来,却更多地感受到阵阵压力。
连续3年,刘进良的种粮面积一直在缩减,如今不到2000亩的耕地,不及最高峰时的三分之一。“多种一亩地,就多亏几十块。这两年我已经全部改种绿色优质稻了,农药化肥用得也少了,一亩地用上三四百斤的有机肥,成本高了三四百块,米的口感确实好多了,但是价格却上不去……”刘进良沉默良久,“绿色优质肯定是以后农业发展的方向,这点我认准了!”话到此处,刘进良眼里一亮。
400多公里外的湖北仙桃,非隆农业生态科技有限公司有机肥厂里,工人进进出出,年产有机肥24000吨的生产线,此时悄无声息。“往年一年也就卖个2000多吨,今年形势明显好转,现在就已经卖到这个数了,但销路还是很有限。”相比起目前的销量,总经理余建国更关注的是长远的趋势。
替代行动,
有机肥迎来春天?
对于“趋势”,受到过中央领导接见的刘进良显然同样敏感,并一直保持着对中央政策的关注。“总书记的话我背不全,但是中央政策的方向很清楚,减少化肥,推广有机肥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刘进良说。
“这些年来,中国化肥、农药用量相当大,生产和使用量都是世界第一。但化肥、农药的利用率比世界发达国家却低15%到20%,降低使用量、提高利用率势在必行。”中国社科院农村所研究员李国祥说。
与此同时,据农业部2016年8月发布的《关于推进农业废弃物资源化利用试点的方案》估算,全国每年产生畜禽粪污38亿吨,综合利用率不到60%,也就是说最少有15.2亿吨粪污浪费。这些浪费的资源还成了农业面源污染的主要来源。如果将粪便变废为宝,将其处理成有机肥,或许有近千亿元的市场空间。
2016年12月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之后,推广有机肥大势既成。在这次会议上,习近平明确指出,加快推进畜禽养殖废弃物处理和资源化,关系6亿多农村居民生产生活环境,关系农村能源革命,关系能不能不断改善土壤地力、治理好农业面源污染,是一件利国利民利长远的大好事。农业部随后发布并开始实施《开展水果蔬菜茶叶有机肥替代化肥行动方案》,要求以果菜茶生产为重点,实施有机肥替代化肥行动。
这个方案目标明确,2017年要选择 100个果菜茶重点县(市、区)开展有机肥替代化肥示范,集成一批可复制、可推广、可持续的有机肥替代化肥的生产运营模式。力争用3-5年时间,初步建立起有机肥替代化肥的组织方式和政策体系,集成推广有机肥替代化肥的生产技术模式,构建果菜茶有机肥替代化肥长效机制。
方案还要求,到2020年,果菜茶优势产区化肥用量减少20% 以上,果菜茶核心产区和知名品牌生产基地(园区)化肥用量减少50% 以上。
至此,有机肥的推广行动开始落地有声,尽管方案目前只是涉及柑橘、苹果、茶叶、设施蔬菜等4大类经济作物及其主产区,但无疑,有机肥的春天不远了。
费工费钱,
市场难言乐观
余建国抓起一把褐黄色的有机肥,直直送到记者鼻前,“闻闻,一点气味也没有。说来你可能不信,猪粪、鸡粪经我养的虫子吃过后,直接就成了有机肥。”在湖北仙桃郭河镇红星村的工厂,经余建国指引,我们见到了他的“黑科技”——黑水虻。
黑水虻是腐生性水虻科昆虫,其幼虫乍一看似蛆,能够取食禽畜粪便,而且对禽畜粪便内的营养物质利用率很高,除臭功能强。而且,长大的黑水虻幼虫,作为高蛋白饲料,可以养鱼、养家禽;黑水虻粪渣又是优质有机肥,可用来种植蔬菜、瓜果、水稻、玉米等。
用黑水虻幼虫养鱼,饲料成本每吨可下降2000多元,鱼的品质还更好。此外,“与蛆羽化成苍蝇不同,黑水虻成虫羽化的周期要长,不用担心几天之内变成满天飞的苍蝇。而且黑水虻成虫只喝水,不觅食,交配产卵后即死亡。所以也不用担心疾病传播问题。”余建国说。
余建国的这种模式下,一家年产畜禽粪便1万吨的养殖场,可以生产幼虫1500吨、有机肥4000吨。按每吨幼虫5000元、每吨有机肥500元计算,可新增产值950万元,利润300万元。也就是说,乐观估算,1吨畜禽粪便能挣300元。
“各地有机肥生产模式很多,但目前的关键问题,是销路。”湖北仙桃市畜牧兽医局局长杨爱君认为有机肥的市场目前还没有真正打开,制约有机肥推广,主要有三方面原因。
首先,相比起化肥,有机肥施用量多,劳动强度大。同样种水稻,化肥每亩用几十公斤就够了,而有机肥养分含量不比化肥,要达到同样的长势,得用好几百公斤。农民为了省时省工,更依赖化肥。
其次,高价也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有机肥的推广应用。高价的原因,在于有机肥生产过程中需投入大量人工,导致生产成本较高。在铁路运输中,有机肥也不能享受化肥的优惠政策,而被视为常规货物计算运费,导致有机肥的运输成本通常为化肥的2倍。加上有机肥密度远小于化肥,也就意味着单位养分的运输成本有机肥要远高于化肥。
除此之外,使用有机肥难以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也是普通农户目前不接受的主要原因。有机肥不能显著提升产量,对土壤的改良也是一个较缓慢的过程。即便用了有机肥,产品品质提升了,价格也很难立即体现出来。
“我的客户基本都是走高端路线的,比如一些设施农业、生态庄园等等。”记者了解到,由于用量大,人工费和肥料成本算下来,相比化肥,不同作物使用有机肥,每亩都要多支出几百元不等。
谁来养地?
政府与市场都不可或缺
龙时公司是湖北生产销售蔬菜的大企业,在仙桃有4000亩的生产基地,由于化肥施得太多,土壤板结严重。两年前改用余建国的有机肥。“你看看,现在这土有多疏松!” 龙时公司老总韩高科随手拿起一根小树枝,轻轻松松就往地里插进了一大截。“你再尝尝,这黄瓜有多甜。”韩高科摘下一根黄瓜递给记者,“用了有机肥后,口感就是好。”现在公司的蔬菜早早就被深圳的客户预订一空。
“韩总这样的只是少数,大部分农户买时一算成本,就怯了。”杨爱君表示,有机肥的使用,对大部分农民而言,效益不明显,但却具有明显的正外溢效果,就是改良土壤,保障食品安全。“民以食为天,食以土为本”,健康的土壤是食品安全的基础。但如同农户缺少动力关注粮食安全一样,农户同样缺少关注土壤的动力,国家应该适当肩负起“养地”的责任,通过补贴降低有机肥的成本。“只有让农户降低成本增收盈利,农户才会购买有机肥。”
“政策就是要弥补市场做不了或做不好的事。”在农业部农村经济研究中心可持续发展研究室副研究员金书秦眼里,有机肥行业具有明显外部性,尤其在当前的发展初期,急需一些政策支持,比如,可以参考农产品“绿色通道”的做法,让运输有机肥(绿肥)免交高速费;对施用有机肥(绿肥)的农户给予专项补贴。
而已经出台的优惠政策也需解决落地难的问题。2013年国务院颁布的《畜禽规模养殖污染防治条例》规定,“畜禽养殖场、养殖小区的畜禽养殖污染防治设施运行用电执行农业用电价格。”但在现实中,许多地方并未将有机肥生产纳入污染防治设施运行范围,有机肥生产电价执行的是工业或商业电价,这无疑又增加了有机肥的生产成本。余建国讲,“为了这件事,与地方供电部门协调了多次,甚至地方领导都批示了,至今仍然没有明确答复。”
在政府支持之下,有机肥产业本身的健康发展也许更为重要。毕竟,政策支持可以短时内让一个产业变大,却不见得能让一个产业变得健康、强壮。一窝蜂追捧、发展有机肥,不仅容易误导公众,对产业无益,还可能忽略了劣质有机肥带给土壤的污染。
谈到时下火爆的有机肥热,中科院土壤研究学者周健民不无担忧,尤其是对部分有机农业追捧者引导公众抵触化肥。“以我们的土地资源,要养活13亿人口,不用化肥可能饭都吃不饱。没有化肥,我们粮食一半就没有了。”周健民说,用化肥和过量使用化肥是两个不同概念,不能混为一谈。
事实上,农业部印发的《开展果菜茶有机肥替代化肥行动方案》中也明确指出,要以“有机肥+配方肥”“有机肥+水肥一体化”等模式开展有机肥替代化肥示范,而并非用有机肥完全替代化肥。
“在食品安全的概念上,有一个错误的概念,好像用化肥就是不安全的,用有机肥是安全的。”周健民认为这很荒唐,化肥里面就是养分,本身没有直接危害作用,问题在于过量使用。
一系列研究也表明,有机肥也具有一定的安全性隐患,特别是畜禽粪便中除了病原菌,还有重金属、激素及其他有机污染物。周健民认为社会热议有机肥是好事,但无论是对有机肥还是化肥,都需要正确理性的认识,不能矫枉过正。科学施肥需要的是“缺啥补啥”,而不应该是一味抵触化学肥料。
余建国对此表示认同,他认为更为关键的问题是,目前有机肥企业相对规模都较小,原料来源不稳定且成分复杂,许多企业有机肥的原料制作包括检验风险都不可控,导致有机肥质量良莠不齐。
有专家就建议,现在亟须要修改有机肥行业鉴定监管标准,特别是要从原料配比到整个生产过程制定出明确的监管标准,不能仅用指标来判定产品是否合格。“唯有支持与监管,双管齐下,有机肥才能有一个健康的未来。”金书秦说。
有机肥春天的到来,离不开国家的支持,更离不开产业自身的健康发展。有机肥的春天必将到来,伴随着的,定是整个中国农业的绿色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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