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颜色，长方体形，故乡的土砖，是由一粒粒土、一根根草凝聚而成的。搬在手上沉甸甸的，附身轻嗅，还留存着泥土的芬芳。

　　土砖构造简单，身价低廉，一块青砖能置换三块土砖。制作土砖需要费一番功夫，因此大都是集体作业，一般的农人都会做。在我们乡下，做砖建房是大事，左邻右舍、亲戚六眷习惯互相帮助。

　　选择雨量偏少不冷不热的秋季，挑选好的田土，将田土犁了又耙，耙了又犁，耕整得松软软的。接着，加入适量水，再赶牛下田“炼砖泥”。人牵着牛站在田中间，牛围着人旋转着行走，以牛绳为半径，在田间不停地画圆，再将切割好的稻草撒在泥巴上面。不久，从田中随便抓一把泥巴，见草与泥融合了，泥中有草，草中有泥，便是砖泥“炼”好了。

　　接下来，就是在田边择一块平地做砖。做砖要用砖模子，说是模子，实际就是四块长短木板镶成一个长方形的木框。运泥与做砖分工进行，一位做砖人配上两位运泥人。运泥人将泥巴从田中挑来，一锹一锹地铲进模子里，将模子装满。再由做砖人一只脚在模子上踩踏，然后抓水轻轻抹面，最后轻轻将模子揭起，一块有棱有角的砖就做成功了。

　　赶上好天气，将砖晒上几天，就可以修砖了。将砖竖立起来，对砖的表面及边角进行修理。凸出的地方削平，此时的修砖人如同剃头师傅那般认真仔细。修好的砖，四面平整如镜，棱角齐全。一排排、一行行，如同一队队整装待发的士兵。再晒上几天，一块块砖就干了。用手抠一下，指头不沾土，敲打一下，如敲木头。如此，砖就可开始叠码了。

　　很久以前，土砖是家乡人们建房的主要墙体材料，除石头砌的墙基外，其他全是用的土砖。土砖垒起的房屋，冬暖夏凉。冬天，太阳暖暖照着，墙上一层层土砖，将温热阳光饱饱吸取。人坐在墙边背靠着墙，觉得背上暖烘烘的。夜深，天气冷了，土砖便将温热慢慢地散发，送给屋内。夏日，烈日烤得青砖墙发烫，但摸一下檐下的土砖墙，却是凉丝丝的感觉。到了夜里，土砖墙不仅没有给屋带来热量，反而还要将屋里热气向外排出。

　　土砖还是上好的农家肥。我家老屋是土砖房。那年，生产队长看中了那土砖墙壁，决定由队里出人工给我家建新房，换下陈砖土用来做肥料。记得新房建成之后，一垛小山似的陈砖土堆在家门口，不要三天工夫便被乡亲们搬至田间。大大小小的土砖，用不着打碎，经水一泡，渐渐变成一团团融融的泥。那年队里粮食获得大丰收，据说与我家老屋的陈砖土有关。

　　如今，家乡的土砖房屋没有了。记得最后一间土砖房屋，也在空置多年后的一次狂风暴雨之中倒塌了。接着，那一堆堆土砖，变成一垛垛的肥料。去年春，肥垛上自然长出一株株南瓜苗和葫芦苗。到了夏日，南瓜、葫芦藤叶，葱葱绿绿，蓊蓊郁郁，像一床厚厚的绿被覆盖整个屋基，就是连那残垣断壁也看不见。到了秋日，藤叶谢了，屋基内躺着一只只红南瓜、白葫芦。乡亲们进去摘南瓜、葫芦时，嘴里还不停叨念着：“这砖土肥呀!这砖土好呀!”

　　土砖，虽身价低贱，但它有石头的坚硬、木材的韧性。它用躯体和力量，撑起一间间房屋，养活一代代人，最终，粉身碎骨地回归自然，回报土地。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