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月的时候自不待言，无月的暗夜，也有群萤交飞。若是下场雨什么的，那就更有情味了。”夜读清少纳言的《枕草子》，恍惚间，旧年在打谷场上纳凉的情景浮现在眼前，有一种无言的浪漫与凄美。

　　打谷场，坐落在村中央。一到夜晚，场上摆满了竹床藤椅，到处是手把蒲扇而摇的人。环顾周遭，被芦苇、菖蒲、野菰、水蓼掩映的一口口池塘，泛着青蓝色的幽光。远处，一团乳黄色的月亮，如母鸭带小鸭一般，领着一群金绿色的星星，正在湖中洗浴。场子周围的藤影，宛如一幅黑白分明的木刻版画。

　　随着夜色渐深，一只只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出游来啦。

　　古人云“腐草为萤”，可近代科学证明，这是谬论。但古人的观察似乎有一定的道理，腐草大多在水泽，水草多的地方，萤火虫也似乎比别处多些。由于故乡是水乡，到了夜间，萤火虫四处飞舞，打谷场就成了观赏流萤的佳处。

　　极目远眺，只见墨绿色的田野，群萤提着小灯，划着黄绿色的弧光，飘飘忽忽，交交织织，与水天的星辰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彼此。千万别小瞧点点萤光，它们能为奔走观看露天电影的人们照明，为夜间灌溉的农人呈献微光。

　　“你们好好休息吧，我看水去啦。”

　　夜间，父亲总要去田间灌溉。说完，他点燃一根烟，背着铁锨，大步流星，很快融入了夜色，确切地说，是融入了萤火虫的世界。不信，你瞧：香烟上的那一点猩红，在夜气里浮动着，仿佛一只正在飞舞的萤火虫。

　　忍不住诱惑，我悄悄尾随父亲而去。

　　田野上的植物们，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流萤多得数不清，一群群、一簇簇、一团团，好像在开舞会，似乎在走亲访友，“萤飘碎火流”，犹若微凉的烟花，宛如渐逝的流星雨，让人仿佛处在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

　　“蜘蛛寻月度，萤火傍人飞。”可爱的小精灵们伴随着你，憩在你的发梢，歇在你的肩头，荧光闪闪，是那么的安静。汩汩的田水声、鱼儿的泼剌声、稻禾的滋长声，以及陌上莫名的天籁，皆在为它们的舞会伴奏。

　　“爸爸，您在哪里?”我到处寻找那一点猩红，却找不到。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野葡萄丛里立起，是父亲!

　　“你看，这里的萤火虫最密集，像一个星状漩涡，你知道为什么吗?”待我走近，父亲故意考我。见我摇了摇头，他微笑道：“因为葡萄丛里蜗牛多，吸引萤火虫们前来享受晚餐。大自然是一本活教材，天地有大学问，只要学会观察，你就会明白许多道理。”

　　父亲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蓝墨水瓶，示意我一道捉起萤火虫来。原来，他早已为我准备好了。当发现一只萤火虫落在藤叶间，我将双掌合成喇叭状，轻轻罩下，一下子就捉住了它，高兴地装入小瓶里。

　　正捉着，一缕小风拂来，只见葡萄丛间群萤飞起，齐齐亮起了小灯，眼前的夜色似乎亮了几分，有一种“风吹色更明”的韵致。

　　不一会儿，父亲和我就捉了大半瓶。当微光一聚多，墨水瓶仿佛变成了一团发光的水晶。见状，我兴奋得手舞足蹈。有了这一瓶萤火作伴，归途明亮了许多。当夜气已凉，我们从打谷场回家。将墨水瓶悬挂在蚊帐，竟有一种梦幻之美，可领略古人“囊萤夜读”的意境。

　　炎夏至，乡愁起，多么期望有萤火虫提灯引路，纳凉在打谷场，再归来仍是少年……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