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村多年的表哥春节回村住了两天,大年初一一大早,大门一敞,走街串巷,先去问候对面的二爷爷,再跟幼时的小伙伴打两把牌,互道一声过年好。这样的热闹,在村里是只有过年时才能出现的景象。
表哥生长于山东东营市广饶县宋璩村,那里同样也是我的老家,村里有四十余户人家,一百三十多口人。表哥今年38岁,2003年中专毕业离开农村,到广饶县城闯荡。那几年,村里刮起了离乡潮,跟表哥一样大的年轻人,要么去外地上了大学,要么去城里打工创业。“没有一个人留在村里种地。”表哥说。
年轻人一个个地走了,村里也就变了样子。一年年过去了,村里安上了路灯,泥路变成了水泥路,路两边栽上了花圃,条件越来越好了,人却越来越少了。村里人说:“现在留村种地的人,最年轻的也得45岁以上了。”
从农村到城市,是表哥那一代年轻人的选择。他们向往村外的世界,和“面朝黄土背朝天”之外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乡村发展的必然。一年年过去了,那些离乡的人们如何看待自己当初的选择呢?如今,村庄在他们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主动“出走”与被迫离乡
“当年,你有没有想过回村种地?”我问表哥。至今表哥仍然觉得,离开农村是他必然的选择,“那时候觉得外面遍地是金子。”
离开农村后,中专毕业的表哥没什么学历优势,也没什么职业规划,总是误打误撞地找一份工作,再换下一份工作。这些年,他在工商局干过临时工,卖过酒,开过小超市。去年,他在广饶一小学对面开了家眼镜店,也算安定了下来。
在这十几年里,大伯帮表哥在广饶县城贷款买了一套房子,表哥也在那里结婚生子。对如今的表哥而言,家已经不再是村里那个常铺满玉米粒的大院子,和围着院子的三间干净整洁的平房,而成了广饶县城的这一户单元楼。
这次回村过年,表哥说那种儿时的感觉还在,“很轻松,好像什么都不用想”,但他也从没想过回来生活,“城里的一切抛不下,村里的活儿不会干”。村庄也成了表哥的“老家”,在老家的快乐更像是特殊时期的限定和美好的乡土回忆,很难再变成朝夕的生活。
如果说,像表哥这一代的年轻人是自愿“出走”乡村,那么,大伯婶子这一辈的中年人更多的是因为儿孙辈的需要而被迫离开农村。
我的大伯婶子,也就是表哥的父母,种了大半辈子的地,因为表哥孩子需要照看,超市需要帮忙打理,不得不搬到城里跟他们一起住。现在,婶子负责在家帮忙看孩子,大伯则在广饶的办事中心找了个夜间保安的工作,一个月工资2600多元。
“在这上班,没啥事,一个月下来就能挣2600多块钱,比在农村种地轻松多了。”现在,大伯还在帮表哥还着每个月3000多的贷款,还款不多,但有份稳定的工作让他觉得更加安心。
对于以后会不会回农村养老,大伯笑了笑,说:“只要你哥愿意我们跟他一起住,我们就会留在城里,虽然回去自在,但是就我们两个老人在家也没啥意思。”大伯和婶子,都是勤勤恳恳、“一脚水一脚泥”的庄稼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融入城市生活。
流动的人与流转的地
身强力壮的中年人和年轻人走了,剩下了大棚和土地没人打理,时间一长,自然就荒了。
宋璩村是以农业为主的传统村庄,产业结构单一,主要靠大棚种植西红柿或西葫芦。大伯说,刚进城那几年,他舍不得家里的地,就圈出2亩种上了小麦和玉米,定期回来打理,一年也就有个2000元左右的收入。时间长了,他觉得这样来回奔波实在不划算,地也就被闲置了。
2015年,村委会通知有人来村里承包土地,大伯将家里的5亩地全部按每亩每年1000元的价格流转了出去,期限15年。大伯说,村里大概共流转出去了100亩地,前几年听说种上了果树,这几年种上了什么草药。
对于土地流转,大伯觉得是件好事,“现在家家户户能种地的越来越少,地闲在那儿实在浪费,只要有人来承包,不管多少钱,大家也就都包出去了。”对于承包到期之后的打算,大伯还没想那么远,“15年之后我都快70了,到时候是什么政策就再看吧。”
种地农民少了,土地闲置,统一流转,在一定程度上,人和地的流动也为现代农业的发展、农业社会化服务的兴起提供了条件和契机。
同样,有人离乡,也有人回来。回村,成了一些人最好的退路。
二姑和姑父原也是在城里照看孙子,眼见小孩子一天天长大,不再需要专人照看了,他们就一起回了村。现在,他们农忙的时候就去帮人家装装西红柿,挣点零花钱,更多的时候就开着一辆三轮车,沿着河边转,二姑还学会了玩快手,见面的时候,还兴奋地跟我展示她在快手上发布的小视频。
“跟着孩子过,怎么着也不如自己家自在,我跟你姑父什么时候想吃饭就吃,想吃啥吃啥,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二姑说着很开心。
微信群:乡土关系的另一延伸
“虎年来临,祝宋璩村的老少爷们虎年如虎添翼,万事顺意,虎年大吉,阖家幸福。”这是春节期间,经常出现在微信群里的祝福。
2019年底,宋璩村建立起微信群,起名为“宋璩村老少爷们群”,群成员109人,家家户户都至少有一个人被拉进群。通过这个群,村委会可以发通知,类似防疫要求、用电通知、谁家来了信件等等,村民也可以在里面扯点闲话,在外做生意的给自己打打广告,混得好的吹点小牛,过年过节的抢抢红包。通过这个群,村支书和网格员可以随时了解在外村民的信息,村民之间也保持着随时的联系。
表哥说,没有微信群以前,村里的人,尤其是在外的人都处于一种断联的状态,村里的事儿不了解,在外的人也没什么联系。微信群建起来后,虽然跟以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感觉不一样,但通过这种方式,“把分散在各个地方的人都联系在一起,村里有点什么动静也都可以第一时间了解。”
微信群,增加了村民对于村庄发展的参与感和彼此的交流,缓解了由于距离的拉长所造成的乡土关系的断裂。同时,通过大的微信群,关系好的人家也拉起了小的微信群。表哥跟他的小伙伴就拉起了一个游戏小群,没事儿的时候大家在群里约着玩玩线上扑克,打发时间。
如果离村的人恰好都在同一个地方打拼,那么,乡土关系便成为他们在新的空间下最舒适的关系圈。村里有几个人像婶子一样,在广饶县城照看孙辈,慢慢地,她们之间就形成了早上送孩子上学以后,聚在一起嗑嗑瓜子、聊聊家常的习惯,今天去这家,明天去那家,热热闹闹,跟在村里一样,这也成了她们一天中难得的释放时间。
社会在发展,人在自由流动,人由农村流入城市,或适应着新的人际关系,或通过线上线下的方式维系着原有的乡土关系。人离开故土,谋求更好的发展,曾经的家慢慢地变成了故乡,成了心里美好的回忆,或者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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