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总让我牵挂和眷恋,是我每有闲暇便想回归的去处,那就是我出生的故乡——长峪铺。
“从前我们穷山窝,山高水冷石头多,如今开辟了大寨田啦,山坡上种起了矮子禾哇。依儿哟依儿哟……”小时候听到的这首常德丝弦,总觉得就是描绘长峪铺的。
儿时的记忆里,留存着太多关于长峪铺感天动地的故事,有关于改土的、关于办学的、关于缺水的、关于乡情的……
“好日子是奋斗出来的!不是等来的要来的。”这是母亲黄炳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母亲就是长峪铺大队的“领头羊”,带领乡亲们开山凿岩,战天斗地。
为将跑水跑土跑肥的“三跑地”变成“三保地”,乡亲们不向恶劣的自然条件低头,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想尽一切办法找土造地。还记得为了挖出自家房屋里的熟土填充到公家地里,乡亲们将家具都腾挪到外面禾场上,一切为公,无怨无悔; 还记得外公常带着童年的我上山,在石缝里一点一点地往外掏黑土;有的人为了掏石缝里的黑土,指尖都抓破了流血了…… 因了这些童年记忆,以致于成年后第一次读到艾青的那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一下子就能触痛我的内心。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长峪铺学校办得红火,两层火砖楼的中学部是靠师生们肩挑背扛,齐心协力建成的,加上几幢平房小学, 颇具规模。那时方圆几个大队的学生都来求学,有的年级还有两个班,校舍不够,部分小学班就安排到学校的周边农家或搭建简易校舍。记得那时的师资队伍也很厉害,连慈利县一中有的优秀老师都被“挖”来长峪铺教书,学生也很多,一派兴隆景象。
我的小学三年级是在学校旁边王德信家的堂屋读完的, 四五年级是在花家凸山顶两间茅草房读完的,也就是现在的花果山,原是一个乱石岗,后来乡亲们硬是将一个个大石开凿, 一担担砂土从山下六公里外的溇江边挑上山,改造成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梯田。我上花家凸读书时大约十岁,一开始登山喘粗气,后来习惯了,上坡如履平地,下山一阵风。记得坐在低矮的教室里,看着外面梯田上美丽女知青快乐劳动的身影,那时的天空是那么蓝,那时的人脸上笑容是那么纯真……这些画面构成我人生最初的风景。
我六岁时是在学校本部读书,走到龙虎天坑旁边,便要横过干溪沟沿岸走一段。当时的干溪沟,每逢下大雨,便山洪奔涌,外公担心我被山洪冲走,常用背篓背我上学。也记得外婆曾带我到沟底捡拾各种形状的鹅卵石当玩具。后来乡亲们在沟上搭建拱桥,改造良田,干溪沟两岸堆满的石头掩盖了小路,我和小伙伴们练就了在石头上跳跃前行的本领,锻炼了平衡力。也有石头不稳,失重摔倒的时候,但正是那跌跌撞撞的童年生活磨砺了我的意志。那时干溪沟两边都回响着叮叮当当打钢钎的声音,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一般都是由女人掌钢钎,男人则高高抡起大锤狠劲砸下,女人的手掌经常会震起血泡。幼小的我常站在路边呆望着他们打钢钎,非常担心大锤砸伤女人的手,好在从未看到这样的情形,于是便暗暗敬佩这些大人们有本事!这支队伍里,有本大队的农民,有下放的知识青年。再后来,又来了增援队伍,那是来自全县的团委书记和民兵营长,以及各大队社员,他们在县委发出“远学大寨, 近学长峪铺”的倡导下,都先后加入了长峪铺改天换地的进程。也记不清过了多久,干溪沟拱桥建成了,上面铺土了,一层层的良田错落有致,好气派!大人们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上学被山洪冲走了,实现了“上面种地,下面跑水,打起仗来作战备” 的美好愿景。
那时的人们对党和人民的情怀,都体现在一言一行中。记得母亲有次无意中说起,她为搞“两季三熟”旱粮试验田,长期蹲点住在中心生产队。有天晚上,一觉醒来,但见皓月当空, 大地透亮,她披衣起床到生产队麦田又割了几垅麦子,内心充满着对幸福生活的向往,总有使不完的劲。
长峪铺,就这样在人们不歇的拼搏中,成了远近闻名的“南方大寨”。一层层整齐的梯田垒起来了,一个个池塘修起来了,供生活用水的支农池建好了,还有两座水库及引水沟渠, 靠日夜奋战完成了。我亲眼所见,为开山放炮,有的人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那忙碌的工地上,常常夜深了,人们还在临时架设的电灯照射下来回奔忙,挑土、打硪,乡亲们唱着富有节奏的打硪歌,也就是劳动号子:“各位同志啊哦嗨/你笑呵呵啊哦嗨/我们大家呀哦嗨/来比赛呃哎嗨哎咳哟哟”一唱,边打边唱,动作协调,充满信仰,那是我最初听到的原生态音乐,多年以后还常在耳畔回响。
让我怀念的还有大队部的舞台。经常有乡亲们和知青自编自导的文艺节目,表演给前来长峪铺参观取经的客人观看。这些节目大都土得掉渣,但原汁原味,令人回味。乡亲们一个个或一家家登台,表演的节目有唱山歌,或三句半,或打渔鼓筒。我那时也是小演员,我们唱的歌跳的舞以及用的道具,都是学校老师自编自导自制的,好不喜庆热闹!因为通常是利用课余时间或晚上排节目,我不敢走夜路回家,便常在学校周边的人家留宿、吃饭。去的最多的是小伙伴柴从英家,她母亲李梅香是报厅生产队的队长,也是全大队唯一的女队长。那时物质生活虽不富足,但乡亲们人心齐,泰山移,除了不怕苦不怕累, 还对人热情,没有私心,纯朴的民风一直延续至今,这也是令很多外来客人感怀的地方。
有了土地,还需要水来灌溉。长峪铺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 滴水贵如油。记忆最深刻的是小时候洗脸,脸盆里盛一点点水刚好能打湿小毛巾,洗完脸的水再洗脚,洗脚水再喂牲口。每家的毛巾都是色如泥巴,没清过水。找水的艰辛后人不知,也难以复制,必须记载。难忘周末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外婆就挑着一担空木桶,领着我去岩板沟守浸水,去晚了便要排队。外婆把我送到沟边后,就转身回家忙活去了。我守在岩板沟旁的大石上,等待山泉透过泥石层慢慢渗出,要过很久很久才能用小搪瓷杯舀上一点水,而且杯里一半是泥沙。我在光秃秃的石板上或坐或躺,寂寞地遥望蓝天白云,听小鸟歌唱。心想什么时候,我们这里才能像山下江边人家那样不愁用水呢?那种渴望、那种期盼曾填满我幼小的心灵。
以致多年后我会在省城想办法帮村里筹一点经费修建水 池和修路,或发动同事朋友们资助一些家庭贫困但成绩好的学生。二十多年来象信差和摆渡船一样,来来往往,不曾停歇。虽然微不足道,也不愿与外人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儿时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原来的大队部、知青房,还有花家凸山顶的茅草房教室已寻不出踪影,可能是那种土砖房本容易风化吧!现在的村支书王生龙告诉我,几年前一批老知青回访长峪铺,望着已是荒草萋萋的旧址,黯然神伤,无言失落。但跟着从前带过知青的大队科研队长王文德、刘守元到村里转上一圈后,看到现在的长峪铺已是村容整洁环境美,人民生活富足, 又无不欣然而归。
如今我虽在省城工作,但每逢节假日,都喜欢回长峪铺小住。与乡亲们一起劳动,一起生活,才有家的感觉,也才有根的踏实。
(作者单位:湖南省纪委监委驻省农业农村厅纪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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