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村”地事
时间: 来源:农村工作通讯-中国农村网 作者:魏登峰 字号:【

真得感谢费孝通老先生,让我们苏南江村,有幸作为中国传统农村社会代表,站上世界的舞台,引起关注。费老笔下的江村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随着社会各界相关研究讨论的不断深入与扩展,如今的“江村”更是作为一般意义上的江南农村,甚至是部分地代表中国乡村而出现。

(一)

记者老家也算一般意义上的“江村”,处在长江南岸,与那个具体的江村——苏州开弦弓村,相距不远,同属吴文化圈。以市(县级)为单位上溯历史,6000多年前就有先民在此活动繁衍。在市里有一处遗址,出土了代表新石器时代马家浜晚期文化的文物300多件。以村为单位,家谱记录可上溯至明朝,而村东岗上的一座古庵可以上溯到宋王朝。庵前有一棵高百米左右,主干径约四米的公孙树,据说已有七、八百岁,是当地的“树王”,远近闻名。

早年听老辈人讲,现在村里的主姓(白姓)家族不是原居民。在清前中期,当时的叶姓氏家族被从本县西部迁入的白姓氏家族所替代,当然这个替代并不是和平式的。至今村东头仅存有一座二进的老祠堂,在一些不显眼处留有未被完全擦净、未被遮盖完全的“叶家祠堂”旧字迹。祠堂大门前现留有一对径长见米的大白石门当,雕刻有麒麟、祥云、鹿、葡萄等,精美绝伦。这对门当至少百年以上,所以在成为村史代表的同时,也成为一些贼人惦记之物。据说,几年前的一个深夜,这两块石刻差点被盗。所幸住在旁边的一位村民起夜,误打误撞吓了贼人一下。贼人跑得匆忙,一块石刻被砸成了两块。为了防止再次被盗,村人现在用水泥固定在了祠堂大门口。

我们村是自然村,是个“小生产队”。据村民组长讲,村里在籍户数43户,人口150人。不过,他们中真正常年留在村里生活的,顶多也就一半。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及往后、分家单过的年轻人,基本都在县城有了房子,平时也都住在城里。常年住在村里的,主要是老人和未成年的小孩,还有几户租客。村里的人早已不靠农为生了,而且也很少有人还在搞农业。年轻人全外出谋生,有靠手艺吃饭的,有在企业工厂打工的,也有自己创业的……上了年纪的人,只要能力还许可,就会在附近找个工作,辅以种点自家吃的菜。当地民营经济很发达,中小企业较多,普通务工月收入在3500元左右。用有些老乡的话讲,大家的生活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马马虎虎,还是可以的”。

这次回乡陪父母过春节期间,乡亲们或许觉得我的工作身份有助于解决一些问题,跟我聊到最多是关于村里土地的事。我出于对家乡的尊重和保护乡亲的考虑,用D市B村作为我们村的代称,其中出现的老乡一律用化名。

(二)

“现在我们村人心不齐!我们老百姓就是百人百心呀?!”不曾想,大年初一拜年礼节性祝福后,老乡贺真竟然来了这么一句。贺真今年刚满60虚岁,一辈子与地打交道,是个地道的老农。早些年还当过村代表,在大伙心中是个敢说话的人,用土话讲是村里的“老头”,官话则是“刺头”。所以,他现在有点不受村里及上级部门待见。但据一些村民讲,他所反映的事,都是原因曲折的,所争取的利益,也都是有情有理的。

不等我问,贺真继续说了。一是高速公路出口征地的补偿款为什么不发?二是上面(开发区)为什么少给他们300元征地的青苗费?这两问也揭开了我们村的地事之变。

20世纪90年代初,建设沪宁高速公路征走了村子北部50多亩地(还有十几亩之说)。“好像就赔了万把元钱!”贺真说,“但根本见不到钱,据说只是挂在村户头账上,年年结利息。利息就是5厘。算下来,一年才50元,能干个啥?”村民们并没有因此获得一分钱的好处。尽管如此,这条串起长三角最发达经济带的高速路很具有象征意义,村里的人们每晚都能听到一辆辆汽车飞速驰过的呼啸声,觉得南京上海离我们并不太远。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就此离开村子,走进大城市了。我们村子被纳入了新的发展轨道。这是村子融入城镇化的开端。

2004年前后,我们村的行政隶属管辖发生了变化。村子原来隶属的行政村与周边几个村撤并成一个新的行政村。这个变化是由1998年启动的农村税费改革所引起,而税费改革的最大动因就是治理农村“三乱”。当年的决策者认为,农村之所以存在“三乱”,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基层机构臃肿,吃官饷人太多。所以,同时启动、配套推进了乡镇机构改革。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撤并镇村。当年江苏是国家重点先行试点地区,所以力度很大。那次撤并,我们市的乡全部被撤并成镇,小村也都并成了大村。

不久之后,我们村行政区划又被调到开发区,所在的行政村也被改制成社区。我记得那时给家里写信,必须填写开发区的邮编,不然就寄不到。也就在同时间段,我们村有几户普通农户在开发区买房定居了。

2006年前后,沪宁高速公路拓宽,又征了村里40多亩地。“这次给了2万元。仍是只挂账,不见钱,每年结利息。”贺真说。不过,由于收入相对多了点,第二年村里就进行了一次分红,符合条件的村民拿到了近百元的过年红包。

去年高速公路增建出口,这次又一下征走了村里东头的135亩地。与前两次相比,这次征地补偿在村里引起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集体事件,几乎分裂了村民。“我们听到,国家规定是征地每亩补偿10来万元。可实际上我们一分钱也拿不到!”贺真讲。他的说法记者没有找到依据,倒是通过公开途径查到了相关标准:2013年,当地征用农地,安置费每亩1.7万元,征地补偿费每亩2.1万元,青苗费每亩1000元。计算得出每亩总共补偿4万元左右。

去年9月份,村里十几位代表专门去村部讨要说法,毫无结果。“开发区是想给农民一个长久保障,所以钱不分下去,而是一亩地解决一个人的养老保障问题。”村干部白忠忠讲,“这是江苏省2013年推出的统一做法(2013年12月,《江苏省征地补偿和被征地农民社会保障办法》),叫土地保障。”男性村民从满60周岁起,女性村民从满55周岁起,每月可以领到670多元养老金。“这次征走135亩地,开发区说可以解决村里135个人的养老问题。这也基本上把全村的人都能覆盖了。”

“搞保障,我们不反对。”贺真说,“但为什么我儿子不能算?他的户口也在家。还有青苗费,为何要扣三百元?”

随后来串门拜年的白和生听到这个话题,也加入了讨论,“省里政策是征地后,立刻就兑现(所谓‘即征即保’)。地去年9月份就征走了,可我们这些老头子(61岁)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不会少你们一分钱的,只是需要有个时间来做的。”白忠忠勉强应付了一句,接着说,“我还有几个人家要去拜下年,先走了!”

(三)

白忠忠走了,贺真和白和生一下好像没有了讲话对象。然而这时,我的童年玩伴白文增来串门了。几句新春祝福过后,也讲起了征地的事。去年9月份那次村民代表去村部,也有他,但他的诉求好像不在补偿费的事,而是村里剩下的地为什么不分。这也是相当一部分农户的想法。

盘点一下村里的地,大致情况是:宅基地50亩左右;水田70亩左右;山地100亩左右,其中,22亩出租给开发区用作公益,租金800元/亩,80来亩出租给人种桉树,100元/亩。白文增所说的地,就是那70亩水田。他们的诉求非常简单:按人口数平均,分到户,“这也是国家政策。”不过,现在村里(干部)不同意分,而且那次去的12位村代表也有明确不同意分的。因为这个事,村民们已经分成了两派。关于征地补偿的事,更是将村民搞得各说各话,各认各理。这中间好像也有一条“利益”的分水岭:牵涉谁的利益大,谁就叫得响、闹得凶!他们都知道国家正在搞土地确权的事,地方也在推进,但他们对“这过程中解决分地的事”信心不大。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平或争议,贺真、白和生、白文增无一不希望,土地(承包地)征用之后,村子的拆迁能早一点到来,那就可以一次彻底做了断,此后也不再需要去操心他们地的事了。但不征也没有事,“该给的给到了”,他们也能过得挺好。农村的土地之于当下城镇化十分重要,为其空间扩张提供了基本保障。在这个过程中,农村土地资源流向了城市,但这又何尝不是农村对城镇化发展的一种融入呢?当然这种融入真正实现与否,还有更为重要的一条评判标准:实现人的城镇化。

责任编辑:蔡薇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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