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古槐与一座边城
时间: 来源:美好生活-中国农村网 作者:高文瑞 字号:【

  北京城有多少棵槐树,难以统计,大街小巷,星罗棋布,排排行行。因槐树而名的胡同有双槐树、龙爪槐、东槐里、西槐里、中槐等,无关的胡同里,槐树更为茂密,枝叶亭盖空中,宛若天棚,酷暑之季,树下走过,有着“中夏贮清阴”的舒坦。

  槐花飘香的季节,漫游全市,在密云的上峪村见到一株老槐,高大之余,还有异象。树身有了空洞,中间做了填补,依旧多处扭曲隆起。岁月压弯了古槐的腰,向一侧倾斜,几根长长的铁棍支撑,似拄着拐杖,老态龙钟。这一侧长着粗大的树杈,唯恐主干担负不住,保护性锯掉,留下巨大的疤痕。树腰围缠着多条红布,村民已经把古槐视为一地长者,寄托着美好愿望,保佑家人平安。此槐生于宋代,已有千年高龄,被列为北京市一级古树。

  古槐并非长在荒野,近旁伴着一座城堡。城墙特别,包着的条石竟有13层之多。6米多高的墙体,条石占去大半,之上的青砖显出可怜,比起仅有几层条石的城墙,这样的墙体就不多见了。用条石做建材,造价昂贵,取材、搬运、建造,耗时费力,而垒砌起来,也就格外坚固。

  城门也有不同,门洞凹进城墙体很深,约有四五米,战术作用明显,想攻打城门,代价极高,如同瓮城,利于防御。城门内也有机关,建起两道大门,之间一道铁闸,晚上关闭两道城门,放下铁闸,漫说土匪歹人,就是战争来袭,敌人也别想进来。城堡长方,东西长约一百五六十米,南北宽约一百二三十米,只设一座东门。城墙四角建垛子,结实。城门上建有门楼,殿宇三楹,内供关帝塑像。旁边站着关平,还有拿着大刀的周仓。这样的城堡从实体到精神,做到了极致,谁人能够攻破?

  城门外立着长城文保碑牌,上写“上峪城堡”,说明这里是古时军事防御重地。而今城门处的条石已不完整,上面拆掉许多。门楼也已不在,新挂了一块 “上峪古堡”的匾额。墙头用水泥砌着青砖,明显看出了修复。墙上原有垛口、女墙、射孔、望孔、马道,早已无存。20世纪40年代,为了进出方便,在南城墙上开了个豁口。四面墙体还在,只是参差不齐。南墙北墙还有较为完整的地段,能看出墙体的结构,内侧是大块毛石垒砌,外侧依旧包着13层条石。

  城内南北一条主街,两侧多是新房。有处门脸阔大,门下铺着六级宽大石阶,应是老房子。院内敞亮,正房三间。房基的条石也是旧物。房屋的门窗瓦顶做了修建。果然这是城内最早的住户。主人丛芳林,已80多岁高龄。问起家事,老人说:祖上在明朝末年由山东逃荒至此,后来把城堡买了下来,率先住进城内。祖辈重视读书,爷爷是秀才,世代有着文化的传承。

  院子角落存放着一块石碑,已经破碎,拼凑在一起,能看出形状,石碑长方,四周有纹饰,碑文已不完整,大致为重修城堡的时间,修建的人等内容,能看清“万历二十五年河大营秋防……原议城工七十四丈三尺,北接春防山东营……营房八十间。遵昭原式修筑。本年十一月初八日”等字样,之后列出众多军政要员官职。照此分析,城堡是重修,成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形制按照原样,不能妄加改动,而石材的多少不在限制范围,成为如今看到的样子。

  最初城堡建于哪年?查阅《四镇三关志》,这一带长城关口都是在明永乐年间建,如“冯家峪关,永乐年建,通川谷一道,正关并迤西六墩空,俱通单骑,冲。” 冯家峪关是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京城的道路选择之一。上峪距冯家峪关很近,向西北约两里,城堡用于守御关口,应与关口同时建造。为何称上峪?丛芳林说:这里距关口近,所以称“上”。坡下东南约三里是“下峪”,后来觉得“下”不好听,改称冯家峪。光绪《顺天府志》果然出现“下冯家谷堡”,再行五里是“上冯家谷堡”的记载。上峪随着冯家峪关口而命名,是“上冯家峪堡”的简称或俗称,与“下峪”形成一个防御体系,守住这条通道。

  石碑当年又放在什么位置?丛芳林说:石碑放在城门上,就是城门匾额。这又与众不同,门额处放着重修碑,果真如此,看来城堡以碑为额。再问起保存石碑的经历,丛芳林说:日军侵略中国,占领过城堡。20世纪40年代,这里打过仗,很激烈。城堡牢固,八路军白天攻不进城,便乘着黑夜打,终于把敌人打跑了。他家的房子也在打仗时被日军烧了,梁柱也残了。后来找来木料,接好了梁柱,依着原样修建,重新做了门窗。房屋山墙还是旧物,上面现在还留着弹孔。老人带着我走到房屋侧面。三花山墙上,留有三个黑洞,当是很大的子弹,可能是“三八大盖”的。

  石碑在与日军打仗时砸坏,散落民间,村里人拿它做了磨刀石。20世纪70年代,那时丛芳林在冯家峪乡工作,有着文物保护意识,偶然看到一块碑石,便让村民再找,凑成现在的样子。前些年曾有人想把石碑运走,放到别处保存,他反对说:石碑是这座城堡的,拉到别处就不在原位了,要对这个城堡负责,硬是把石碑留了下来。

  上峪现在是个自然村,有六七十户,100多口人,城里住着不足20户,大部分住在城外。近些年,来这一带游览长城,观看城堡的人多了起来。人们有了文物保护意识,修复了东城门,并准备开发旅游,整体改造城堡,房子有可能拆掉。丛芳林处于矛盾之中,改善居住条件自然好,而曾有历史记忆的老房子消失,又难以割舍。

  城墙何时拆的?丛芳林说:城墙在20世纪50年代初级社时就有拆毁。60年代修半城子水库,拆走了大量条石。城门楼也在那时拆毁,塑像被砸了,周仓拿的那把关公大刀也被搬到邻村,之后不知去向。城西是座小山,上有一座敌楼,用于瞭望,站在那里可以观望远方,发现敌情。敌楼下面条石,上面砌砖,以前十分完整,一块砖都不缺,现在只剩很矮的一截残楼了。

  又有疑问,明代的上峪城堡,为何建得如此固若金汤?石碑上记的“营房八十间”应是重地,屯兵不少。丛芳林说:城堡还是屯粮、囤积军饷的重地。关口设有水旱两门,一走人一走水,因地理位置重要,常有北方骑兵侵扰。关口上发现过铁箭头、石雷等兵器,还曾有两门铁炮,附近别处关口没有,足以说明这里的重要程度。丛芳林听说铁炮拉到京城,曾到国家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寻找,想看看上面有无与冯家峪相关的文字,但却没有找到铁炮。

  这里还是宝地。东山上有金矿,日本人掠夺,挖了好几年。20世纪70年代,那时乡里也组织过人开采。城堡东门外有娘娘庙、土地庙等。娘娘庙算是现存最早的建筑,庙有鼓楼、钟楼。娘娘塑像有金身,20世纪40年代塑像被推倒。现在还有三间正殿。城内西侧有井,后来有人跳井,便不用了。城门外200多米有凉水泉,吃水到城外,或饮用河水。新中国成立后,在泉旁边挖了口井。井水奇怪,冬暖夏凉,肚子疼喝了就好。

  城非正向,随山就水而建,背倚小山,面临小河。水是白马关河的支流,犹如护城河一般,自城东流向城南。如此好的形制,选址之前,建造者一定作过考察。当地人传说,先有核槐后有城。河边的槐树及旁边的核桃树,一定进入建造者的视野,那时已很古老,地形的原因,城堡与河水保持了距离,核槐得以保存,算是巧合。核桃树在约10年前死掉,有人在原位种了一棵,长得并不好。旧时,北方门前院内,常植槐核,有着吉祥寓意。

  于是冥想,古人讲究堪舆,此城于无意中,是否因古槐而得到重视,修复得如此特殊;槐树也因城堡有了依托,村民视为神物,成为崇拜,载入人文历史。

  槐与城相得益彰,也就有了京城之古,不同凡响。

责任编辑: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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