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织布机是古老的织布工具。30多年前我在故乡生活时,在一些人家还偶尔能见到已经多年不再使用的手工织布机,闲置在角落里。
我见到不多的几次织布,是在同村的姥姥家。我家距离姥姥家很近,去姥姥家的机会每月都好几次,绝大多数时候都没有看见姥姥织布。姥姥家的那台手工织布机已经传承了几代人,传到姥姥这一辈时就已经快要散架了。早年间,姥姥家一家人穿衣,都要靠这台古老的手工织布机一丝一缕织出来。20世纪50年代,村边出现了农村合作社,卖的布是大机器织的,这种由西洋人发明的电动织布机织出的布,被乡亲们叫作“洋布”,而姥姥手工自己织的布自然就是“土布”了。舅舅买回的布,姥姥看了摸一摸说,买的布好是好,就是滑溜,穿起来说不定不贴身。姥姥说,我织的布没有买的布光溜,可这种土布软和,穿起来贴身。舅舅觉得织布太辛苦,加之土布也不时兴了,就找村里的裁缝量尺寸做衣服。几天后,新衣服拿回来了,接着就穿,穿脏后洗衣服时,发现这种洋布衣服也好洗,晾晒也更容易干,之后舅舅就不再爱穿土布衣服了。此后,姥姥织布就越来越少了。
我在姥姥家,看到最多的是姥姥纺线。织土布很费时,可纺线更耗时间。织布前,姥姥把一大包棉花放在纺车旁,起个头就开始“吱扭吱扭”地转动纺车,纺出几大辊线后,才开始坐在织布机前,绷好经线,再把线穿在木梭子上,开始织布。一只脚踏下踏板,另一只脚虚放在踏板上,这样经线每间隔一个就被前后拉开,这时姥姥就把木梭子熟练地从这个很小的空隙抛到另一头,梭子一到另一头,一手接住,马上就踏下虚着的那个踏板,而原先踏下的脚抬起来,接住在等待着的梭子马上往反方向抛,反向抛出梭子接着又是两只脚交换登踏踏板,马上又把梭子再反向抛过去,这样反反复复,手脚不停地忙碌着,织布机上的布就一点一点往高处走。
姥姥是旧时代的裹脚女性,脚很短小,脚背弓得很高,走路似乎不太利索,可这小脚,织起布来,好像跟正常大脚没什么区别。姥姥不织布时,我悄悄坐在织布机前学着姥姥的样子踩脚踏板,感觉很沉重,使劲踩下踏板,可怎么也不能把那小木梭子抛到织布机的另一边,往往是在那并不宽的布中间,梭子就停在那里不走了。这时,脚又不能松,就急忙用手拨梭子。姥姥听见织布机响,就赶紧出来到织布机跟前看,一边训斥“织布机不是孩子玩的”,一边帮着拨梭子。梭子到了头,就要我轻轻地放脚。这时,我就慢慢抬起脚,离开织布机到外面玩耍去了。再大些后,学业一天天重了,去姥姥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姥姥坐在织布机前忙碌的身影。
估计我小时候穿过姥姥织出的布做的衣服,只是我自己没什么印象了。印象深的是,我离开故乡到外地上大学时,母亲拿出一床粗布床单让我带上,说北方冬天时间长,学校那里又比家乡冷得多,夏季铺买的床单,到了冬天把你姥姥留给你的床单铺上,暖和。听了母亲这样说,我就装上姥姥一点一点纺的线,又一梭子一梭子织的布做成的手工床单,心热热地上路。
再后来,老家那些有手工织布机的家庭,家里老人过世后,年轻人嫌碍事,就把织布机拆了,立柱做了其他用途,一些小零件当作劈柴烧了。从此后,在故乡曾经使用了数千年的古老手工织布机,被乡亲们从日常生活里彻底删除了。
离开故乡的近30年里,我也时常出差到偏远的林区,偶尔也在农村过夜,但是再也没有看见过古老的手工织布机,哪怕一次。
回想起来,纺织业历经多次淘汰落后产能,早已实现了电子程控操作,那些机械化的自动或半自动织布机除了极个别的进入了机械博物馆,绝大多数机械织布机都化作铁水。那么,我亲眼所见的古老木制手动织布机,消失在历史深处,就是必然之事。其实,人类进步发展的历史,正是在推陈出新中书写着文明进步的续篇,因而古老的木制手工织布机走进历史,进入记忆深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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