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猎手
时间: 来源:美好生活-中国农村网 作者:马超和 字号:【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我经常听,也经常说,却从没有想过这“三百六十”是确数还是略数,也没追究过“三百六十行”之所指。我想,无论如何,其中应该包括了猎手(人)吧!猎手是个古老的行当,在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的漫长过程中,狩猎是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他们从中获取衣和食的保障。“断竹,续竹,飞土,逐肉”,这首被认定为“最早”的古诗,描述的就是原始狩猎劳动的过程。

  甘

  肃民勤县三面临沙,生态系统极其薄弱,没有什么大型猎物,寻常见到的野物是野兔野鸡。听老人们讲,以前间或发现黄羊的影迹,但时过境迁,那已然是个美丽的传说。因为天敌稀少,野兔野鸡的种群很大,时不时危害庄稼。对于它们的行径,农人满是恨意——远没到咬牙切齿的地步。它们自然而然地成了猎人首要的目标。

  我出生的村庄以农为业,村里也就挺爷、柱叔时不时与野兔、野鸡冲突,多少跟“猎人”这一称谓沾点边。我想,挺爷、柱叔的儿子长得肥头肥脑,应该与那些肥溜溜的野兔、野鸡脱不了关系。他们与影视剧中身着兽皮、腰挎弓箭、穿梭于山林而如履平地的猎人形象相去甚远。在人群里,他们与其他人一般无二,从他们身上,你根本发现不了任何与“猎”关联的细部特征。

  柱叔猎杀野物的武器是放羊棍。柱叔是资深羊倌,“倌”龄差不多30年。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与羊为伍,在荒滩上度过。放羊的日子单调而枯燥,闲来无事,他就用手中威吓羊只的棍棒击打撞到眼前的野兔野鸡。一来二去,他便将这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野兔、野鸡一旦闯入他的视野,他就驱赶羊群慢慢包抄,干扰它们逃逸,当距离缩短到四五十米时,瞅准时机甩出棍棒。一般情况下,一棍出手,即便不能毙命,也会大大削减其行动能力,无论是野兔还是野鸡,都很难从他棍下逃脱。柱叔只在放羊时猎杀,平常,即便无所事事,也不会去找它们麻烦。在他看来,遇上了,就是“缘分”——缘分不可错过,天意不可辜负;打上门去,就是造孽——欠债总是要还的。我非常赞同他的这种认识和做法。我认为这是一种朴素的善恶观,与迷信无关。

  柱叔的放羊棍长约一米,直径三厘米左右,通体笔直,粗细均匀。臂力不济的,或者没有掌握一定窍门的,根本甩不了多远。柱叔精挑细选多年生红柳的枝干,削去枝节,便是放羊棍。红柳材质细腻,十分结实。不知道是手掌经常摩擦的缘故,还是经过了什么特殊处理,通体滑溜溜的。柱叔是村里数得着的壮劳力,扛着四五十斤甘草走几里路都不带喘气的,按说随身带五六根放羊棍根本没问题,但他通常却只带两根,最多三根。柱叔解释:两棍出手,猎物还毫发无伤,说明人家命不该绝,就由它去吧!我觉得柱叔此举有“事不过三”“网开一面”之意。

  与柱叔不同,挺爷用的是“捋䙌子”。那些个小装置都是他自己动手制作的,使用的是较细的铁丝。对挺爷而言,捕猎不是获取食物的主要途径,更像是一种具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业余爱好。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到野地里转悠,他这儿瞅瞅,那儿瞧瞧,寻踪觅迹,抽丝剥茧,点点滴滴地掌握猎物的活动规律,然后在猎物的活动路径上设置“捋䙌子”。“捋䙌子”体型小巧,倒也伤不了人。一两天内,必然有所获。一些人觉得轻而易举,仿之效之,捕猎装置做了不少,也下了不少,却没什么收获。很多东西需要自己用心体悟,所以,粗心大意、毛手毛脚的汉子根本干不了这营生。眼高手低是每个人通常爱犯的毛病之一,很多事情,只有亲身做过才会明白,别人的驾轻就熟是建立在苦思冥想、勤学苦练基础上的,并非是因为所做的事情没有难度或难度很低。

  挺爷的捕猎装置通常下在村子周围的沙枣林里。那不是什么人迹罕至之处,转悠的人会不经意地踏入猎场,一眼就能看到落网的“倒霉蛋”。他们将气绝身凉或奄奄一息的猎物提在手里掂量掂量,啧啧赞叹几句,便走开了。沉甸甸的猎物摆在眼前,说不羡慕是假的,但他们清楚,那是别人的劳动成果,不能侵占——取之有道,恪守着基本的道德准则。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自觉。猎物拿走了,没关系,见者有份,把工具留下就行;即便有人不讲究,把捕猎装置连同猎物一股脑儿拿走,挺爷也不恼——无非一团铁丝,值不了几个钱,花点时间再做就是了。

  深秋和初冬是挺爷捕猎的主要时令,一方面,不用顾念农活了,有的是工夫跟它们周旋,另一方面,这时候的野兔野鸡肉质最是肥美,最是滋补,且没有事关“三春鸟”的顾忌。挺爷捕猎从来不贪多,够自己开荤解馋就是了。自家委实吃不了的,给关系好的人家送一两只,从不售卖。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却知道滥捕滥杀有违天道,懂得“凡事留三分”,适可而止。有人吃腻了鸡牛羊肉,找到他,希望购些野味换换口味,坦言价钱好商量。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人家有头有脸,怎能在此折了面子,是故百般威逼利诱,但他都不为所动——普通人有自己的坚持。村里很多人都说他“冒苕气”——农田地里刨食,苦哈哈的,轻省的钱找上门来都不赚,还拿作上了——不就是多设置几个捕猎装置的事么,有啥大不了的?大家眼红也没辙,实在没有那手本事,没有拿得下瓷器活的金刚钻。

  虽然挺爷、柱叔的“收成”不错,但他们的捕猎工具还是很原始的,远没有枪械好使。他们自然知道这点,但也清楚那东西容易伤人,祸端从来不是一句小心谨慎就能避免的。早年听过远近一些打猎时误伤人命的事儿,天赶地凑、鬼使神差的,仿佛躲都躲不过。他们自然不会因噎废食,关键是猎枪、气枪属违禁品,寻常人弄不来,也耍不转那玩意儿。一些年轻人使用电网捕猎沙鸡、麻雀、野兔,那是一种区别于使用枪械的简单粗暴,大小通吃,完全是赶尽杀绝的节奏。他们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操守可言。他们是名副其实的荼毒野物的刽子手,对他们的所谓先进的装备,挺爷很是不屑。

  岁月催老了猎手,他们已干不了捕猎的事儿,力不从心了不说,面对猎物,心肠也没年轻时那般硬了,感觉有些下不去手了。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很多野生动物都有了防护罩,不可轻动。儿孙们不愿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都奔向了远方,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回来,他们积累多年的心得无人肯听,他们所谓的技艺无人可传,只有破败的庭院小心地呵护着他们一年365天的喟叹。他们那“不入流的营生”不可避免地走向末路。他们的身子骨可架不起所谓的“时代的挽歌”:一个行当的生成与亡失,如同一个人的出生与死亡,遵循着自然的法则,不是哪个人能轻易改变的。

  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是猎手,在属于自己的猎场上,以自己擅长的方式苦苦追寻着自己的猎物,或者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伺机而动。瞅准了目标,该出手时就出手,犹豫不决、逡巡不前,只会错失机会。面对自己的“猎物”,我们是否问心无愧,心安理得。我们要认真对待自己要做的事情,认真做了,不一定有可观的回报,但不认真做,必定一无所获。

责任编辑: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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