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宣汉县,一个“弹丸之地”,前不久突然来了10多名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语言大学的知名教授,这些在国内语言、文字学领域大名鼎鼎的人,被一种惊现于当地的完全陌生的神秘文字吸引了。几乎所有人都很诧异:这种古老的土家祭司文字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它为何被认为是研究巴人古文字的活化石?这种看似冷僻的“祭司文字”蕴藏着什么样的历史信息?
女祭司“拜师”怪异老者
自古以来,宣汉县被认为是个偏僻之地,县境内的鸡唱、龙泉、自由三个乡地处大巴山腹地,历史上处在远古巴国的核心区域。四周重峦叠嶂,沟谷纵横,峡谷幽深,交通不便。据宣汉土家文化研究会会长张国述介绍,20世纪60年代中期,县政府才修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出山通道,其间过“高岩”、攀“云梯”、翻“蛇倒退”、爬“鬼见愁”⋯⋯到了20世纪70年代初,当地还依然保持着刀耕火种的农耕习俗,原汁原味的土家风情,传承着古老的巴人文化。
祭司文字的发现颇具传奇色彩。20世纪70年代末的一天,时任河口乡干部的张国述路过四村茅坪时意外了解到,附近自由一村八队有两位叫余慧全、余慧兰的道姑制作的针织绣品非常精美,上面画有一种状若“灵符”的奇怪文字,有人听余慧全介绍,这是一种极为古老神秘的祭司文字。张国述当时在厕所门上竟真的看到一种符号“ ”。主人家说,这是关于“茅厮”(川东方言:厕所)的字符。这种祭司文字,给酷爱乡村文化习俗的张国述留下深刻印象。
张国述后来担任了宣汉县政协副主席,他决心找到余慧全、余慧兰的传人,使祭司文字和土家服饰重现天日。张国述等人不辞辛苦,走遍全区64个村432个队,明察暗访,但几十年过去了,一无所获。
2013年3月在县政协会上,张国述无意中从参会的政协委员赵昌平女士那里听说,她居然就是两位道姑的传人。于是,张国述现场从赵昌平那里获得了一些信息,但赵昌平似乎不愿意说出更多的实情。难道她有什么隐情?
这一年的夏天,张国述和县政协文史委主任杜钦、土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向本林、文化馆桂徳承等人,多次探访赵昌平。他们还委托曾教过赵昌平的两位老校长出面做工作,原来:20世纪60年代初,邻近的开县满月乡有个叫刘志善的民间巫师,利用土家祭司文字进行秘密联络,裹胁落后群众策划暴动。后来,一些帮其抄写串联文告的乡民大多受到处理⋯⋯赵昌平等人心有余悸。
赵昌平,1968年7出生在宣汉县马家滩一土家人家里。1980年,小学毕业后出家到樊哙乡龙头山,1988年拜龙泉土家族乡武圣宫余慧全、余慧兰为师,潜心修炼。历时5载,赵昌平深得师傅真传,完成了全部祭司功课。“二余”去世后,赵昌平继承其衣钵,成为第十八代土家祭司,开始了漫长而低调的祭司生涯。
按张国述的说法,当年在县政协会场,赵昌平仅凭记忆就可以临场书写许多土家祭司文字,最初是270多个。2015年,赵昌平汇集开县、城口、万源等地同道回忆寻找,又征集到360个祭司文字。
赵昌平说,她最终能够大面积收集到祭司文字,得益于一位怪异老人的“私相授受”,听起来有些像武侠小说里的传奇。
2016年夏天,赵昌平在山里遇到一位长相奇特、性格孤僻的游山老人,老人说他藏有土家祭司文字的字典,可以拿出来使用,但使用者必先赌誓,不许拍照,只能手抄,还得收钱。
“当时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我每次上山抄祭司文字,都要按照他的要求,背着粮食肉菜炊具、香蜡纸烛、纸笔墨砚,在齐腿深的雪中前行。每次抄书他都不断变换地方,抄着抄着他又突然改变地方,我只好跟着他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爬这座山、翻那座岩;夜里,全靠手机电筒微弱的亮光摸索前进⋯⋯他翻一页我就抄一页,抄一页他收一次钱。当时天气严寒,抄着抄着笔墨就冻在一起,只好用火烤热后再接着抄,他如果不耐烦了,立马卷书走人。”2018年12月8日上午在“巴文化研讨会”现场,当着北京10多位著名教授的面,赵昌平讲了这个故事。
赵昌平说,在县里的支持下,她整理抄录了3400多个祭司文字,现一共掌握了5371个。张国述他们证实,这在整个川东地区都是绝无仅有的。
见证巴国兴衰的活化石
土家祭司文字,字体简化、省略、定型、单位小、抽象化、线条画,且含义固定。文字造型逼真,似一个个鲜活的形象跃然纸上,述说着远古巴人的劳动创造和战争场景。
宣汉县2017年秋曾请来北京一些考古学专家尝试为这些文字定型、注义、分类。他们发现,这些文字既古老又年轻。说它古老,绝大多数是象形文字;说它年轻,是因为这种文字在川东地区一直在民间广为传播并得到进化。
土家祭司文字起源于何时?赵昌平说,她师傅甚至认为,这种文字比儒释道三教还早3800年,是由巫师一代代传下来的。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谭继和指出,从赵昌平祭司所述其祖先十八代来看,如以30年为一代,已达540年以上,即这种文字至少可上溯到明代。如果进一步查一查她的师父和祖师,再查一下为什么只在女性中传授,再查查这些文字同道教符箓的关系,那么,我们就可以上溯到古巴人文字的传承关系了,很可能来源非常悠久。
几年前,宣汉县罗家坝出土了大量刻有文字符号的文物,其中大部分收集在《宣汉罗家坝》中。蹊跷的是,文化程度并不算高的赵昌平,看一眼就能基本解读这些文字,她还多次用祭司文字对罗家坝出土文物的器皿、戈矛、印章上的铭文进行破译解读,发现这些铭文在祭司文字系统中几乎都能找到印证,如《宣汉罗家坝》一书191页的铜剑,纹饰解读为“多人舞蹈”,右侧“山高双”,左侧“丁巳”,125页的铜剑、纹饰被解读成“法律”,从左到右为“寅、广凼(相当于水牢)”等。
土家祭司文字为何能流传至今?宣汉土家族文化研究会考证指出,秦灭巴后,巴人文字被严令抹掉,巴人文化被强势的中原文化所掩盖。秦始皇的“焚书”,汉武帝的“罢黜”,对巴人文字的流传都是致命的打击。巴人文字几乎失去了流传的条件和渠道,似乎戛然而止。后人只能从巴墓陪葬物中发现一些文字的蛛丝马迹。
幸好,祭司文字的现世证明:巴人文字的流传,有另一条暗道——原始宗教祭祀的传承。
巴人国破家亡,巴人文字被避难的祭司(巫师)带进了山高林密、溪水湍急、道路险绝的巴山大峡谷。这与“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祭司文字便以巫师为媒介,以祭祀活动为载体,暗流涌动中流传至今。
宣汉土家人有8万余众,活跃于县境东北大巴山深处的巴山大峡谷,民风古朴淳厚,族人性格开朗,能歌善舞,颇有巴人遗风。而今,土汉和谐一家均用汉语汉字交流,土家人早已不再用母语。
这一次,北京大学、清华大学10多位教授、专家来到宣汉县天台乡,在民间收藏家、土家余门拳掌门人丁耀庭家里,看到他收藏的许多刻有文字符号的文物,也与祭司文字有所对应。他们发现,土家祭司文字,几乎囊括了天文、地理、人文三大类别,反映了土家人的原始宗教信仰、自然崇拜、鬼神崇拜、生殖崇拜等。这在整个中国南方都十分鲜见。
祭司文字被纳入北大课题
这次来宣汉县调研的,均是国内在语言学、文字学方面的知名专家教授,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特殊而难得一见的独特文字,里面既有汉字的借用,也有独立创制的文字,有些图画性很强,有些是抽象程度很高的符号。这些内容对研究社团文字的起源、形成、演化过程很有研究价值,对解释使用这些文字的祭祀等活动也非常有价值。
北京大学陈保亚教授告诉笔者,这次他们对赵昌平做了初步录音,发现这些文字的读音有的和西南官话对应,有的和古汉语对应,有的还难以解释,这对我们进一步弄清这一带的早期语言传播、进一步解读这些文字并弄清这些文字的年代很关键。
参与调研的《科学中国人》杂志社社长张刚也指出,赵昌平收集并提供的祭司文字若能找到更多的文物、实物支撑,很可能成为解开“夏商周断代工程”之谜的一把钥匙,通过这些原始文字,来论证夏朝及夏朝文字在历史上的真实存在性。
陈保亚和孔江平教授主持的北京大学中国语言研究中心,有一个“语言的流动与变迁”国家级课题,他们已将宣汉祭司文字纳入这个课题的子课题,以此深入挖掘“巴文化”的文化瑰宝。
宣汉县土家祭司文字的发现,从另一侧面见证了巴国的历史。通过对祭司文字的研究,就能更多地了解巴国的政治、宗教、经济和文化,逐步揭开巴国神秘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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