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水潇潇，连绵数百里，打这儿拐个弯，就有了羊角水堡和汉仙岩。

　　小时候只知道筠门岭镇羊角水，是江西的一个村子，老家屋后小溪的水就是流到那里的。待我知道羊角水也叫羊角水堡时，时间已过去几十年了。第一次去汉仙岩，是高中毕业那年，和几个同学顺水而下，匆匆游了汉仙岩，但有没有进入羊角水，已经记不得了。年轻时的游览，就和年轻人的性子一样，充满好奇，却又略显浮躁，未及细品，就完成了处女游。

　　羊角水堡，古称羊角水，又名羊角堡、羊角水堡、羊角水城堡。羊角水堡三面临湘水，一面靠山，属会昌县湘水上游。湘水悠悠，似温暖的臂弯，搂着羊角水堡，这一搂，就是千多年。翻开历史的书页，找到西汉，便可得知，名将周亚夫曾在此驻军，可见此地实为军事要冲，到了明、清更是成为军事重地。羊角水堡乃赣闽交界地，可直达粤省，有“一隅之地而遥制千里”之说，《会昌县志》里有“羊角堡虽一隅之地，当三省咽喉之区”的记载，时光流逝，到了明清时期，更是江西东南地区通往闽粤的咽喉。

　　万山丛中的弹丸之地，何以成为官家眼中的要塞?原来，明朝中后期，官府腐败，官僚掠夺，导致百姓无以为生，生活在闽粤赣湘四省的客家民众，不堪官家欺压，只得铤而走险，啸聚山林，扯旗造反，反抗官府。

　　为镇压叛乱，打击匪盗， 明成化十九年(1483年)明政府在羊角水始建城堡。城堡建成后，原先散居在城堡附近的近千户村民悉数迁入堡内。据明代欧阳德《羊角堡城记》记载：整座城堡约占地7.4万平方米，城墙辟有防御和进攻用的垛口564个，城堡内街坊巷陌纵横交错，卵石铺成的大街小巷四通八达，曲径通幽。明清两朝，羊角水城堡内先后有兵署、卫衙、公馆、宗祠、码头、圩市等诸多公共场所，堡内军民、商贾杂处，因地处水陆交通之要道，在城堡东侧辟有羊角圩，过往的货船、客商、骡马、挑夫等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羊角水城堡在明清500多年间，遭遇了大规模战火，见证了无数反抗与杀戮的历史。城堡曾多次被起义的农民军占领并毁坏，战后又屡加修葺，民国以后因被废弃，城堡与城垛逐渐坍塌。

　　目前，羊角水堡是赣南仅存的一处规模宏大的明清时期军事城堡。城堡内遗存有大量的军事和民居建筑及其他公共设施。因历史上对保护当地居民发挥了重要作用，羊角水堡被赣南客家人誉为“平安堡”。由于地处偏僻，许多建筑得以保存，是研究地区军事及客家文化的重要资源，被核定为县、市、国家三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近年来，我曾三次进入古堡，但我的脚步无法踏遍堡内7.4万平方米的土地，也无法问候城墙上用于防御和进攻的564个垛口是否安好;我徜徉在城堡纵横交错的街道小巷，去感知街道路面鹅卵石的温度，聆听依稀回荡在墙角的嘶哑的喊杀声;我久久地在周氏祠堂流连，了解当地最大姓氏祖上的荣耀，那马头墙上的燕尾翘脊，高高向上扬起，骄傲地指向蔚蓝的天空。

　　在通湘门，一群豁牙老者，坐在石板上，悠闲地聊着，把过去的时光反复咀嚼，脸上的表情都被深深的皱纹牵扯着;几只鸡也悠闲，在那长着水草的小沟觅食，无论是谁找到虫，都会咯咯叫唤，招呼同伴一同分享。

　　空寂的街巷，只有寂寥的阳光在流动。一座古城堡，在历史的进程中，年复一年被时光淘洗。

　　再来羊角水堡，在村口下了车，同行人内急，便借用路边修摩托车店的卫生间。老板娘正在绣鞋垫，大红的底，绣着鸳鸯，那红色似乎要飞上她的脸颊，脸上的红晕透着乡下女子的纯朴;卫生间在屋后，老板娘热情地指路，又忙着要泡茶。她绣花的姿势吸引了我们，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她青春的脸上，便又有了羞涩。于是，大家又留微信，我也留了。

　　微信时代确实方便，我在朋友圈发了羊角水堡的照片，立即引发了几位影友的兴趣，表示适时也要去。也常常看到那年轻老板娘的朋友圈，都是些今天养的鸡鸭怎么了，明天果树长多高了，后天又去锄草了⋯⋯这样的朋友圈本来我是不关注的，直到有一天，看到她发的朋友圈里，是一株挂满脐橙的果树，心里产生了异样的感想，哦，原来她并不像那些闲散的人因无聊而发朋友圈，也不是一味地晒美食美景美照，更不是在炫耀生活的富足。回看一下她的朋友圈，连在一起，这分明是一幅终年劳动的场景，从春天的橙花飘香，到夏天青果缀枝，再到秋天果香四溢，春种秋收，充满希望和喜悦。

　　仔细想想，羊角水堡的街巷，少有人迹，偶尔出现的人影，非老即幼，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当年的繁华，恐怕只有在过年期间才会重现。而这些像候鸟一样飞回老家的人，更像是客人，短短的十来天里，忙于走亲访友，喝酒吃饭，待春节的氛围随着湘水远去，他们也就又下广东转福建，奔向四面八方，赚票子去了。

　　那荒芜的田地和山坡，一任野草肆虐，回乡的人们，忙得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也许在他们的心中，土地是无法长出现金来的，生养自己的家乡，比起外面的花花世界，是那样的贫穷落后，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街道，会把已经养得白白嫩嫩的脚板硌痛。日久他乡即家乡，故乡呢?也许就只是寄存在记忆中的一方水土了。

　　摩托车修理店的老板娘叫娇仔。她说她以前在厦门打工，这几年为了照顾小孩，便回家开了这个修车店。店也简陋，真担心能不能养家糊口。国庆期间，又一次来到羊角水堡。从省道围禾线长岭段拐进来，一路都是脐橙树，红土地上，绿色的树上挂满嫩黄的脐橙，小小的黄色灯笼，在秋天的阳光中轻轻晃动，充满了诱惑。

　　进入羊角水堡，娇仔的修车店不见了，已夷为平地，虽然在她的朋友圈里有看到这个消息，但心里还是有些许酸楚。也许，生活在果园，每日与果子为伴，听鸡鸣鸭叫，沐山风雨露，享田园生活，加点文艺色彩，挺惬意的。是啊，田陇一亩，果园一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正是许多人所向往的日子吗?我不知道娇仔是否真愿意住在果园里，但从她发的朋友圈里可以看到她的勤劳、乐观，这就是最好的答案。坚持在家乡的年轻人，必定是甘守寂寞，愿意躬身劳作，与太阳为伍，以土地为亲的人。

　　羊角水堡正在修建，据说要打造成赣南一流的休闲旅游度假区，到那时，这里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站在古老的城墙上，看湘水驮着满江金色，从东边迤逦而来，而古堡旁边的山坡上，橙树郁郁葱葱，秋天暖熙的风吹来，带着醉人的橙香，飘过寂寞的街巷。我想，这充满橙香的古堡，引来了游人，终会呼唤本土人的回归，不久，它又将迎来新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