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儿时的寒冬总是格外地冷。
每日清晨,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第一件事便是拉开炕头的窗帘。我家土炕上的窗子上有四块不大的玻璃,随着窗帘的徐徐打开,像旧时拉洋片一样打开了精彩。四块玻璃上,结满了形态各异的冰凌花,犹如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图画,展现在眼前。林立的山石、茂密的树木、涓涓的河水、飞泻的瀑布;还有那雍容富贵的牡丹、呈现热闹红火的桃花,以及代表谦谦君子的兰花、显示文雅高洁的水仙,都巧夺天工地展现眼前,形似神似任你展开想象的翅膀。
看着挂在窗上形真神似的图画,我幼小的心灵充满了好奇,一夜之间它们怎么会跑到玻璃窗上?是谁的巧手绘制而成,且每日变幻无穷?为什么太阳出来它们会不声不响地消失?难道就不能多逗留些时间,让我们成为知心玩伴?不!我知道,它们走的并不情愿,因为窗台上留下了它们留恋的泪痕。
为了好好欣赏这些杰作,我每日起床,便急匆匆地穿上棉衣,袜子顾不上穿,脸也顾不上洗,蓬头垢面地把枕头一个个拽到炕边摞起来,然后坐在上面,像一名忠实的观众注视、欣赏着它们。
看着看着便突发奇想,伸出小手在上面进行二度创作。我喜欢那些尽情绽放的花朵,便用手指随其形而作,白日又在纸上涂抹描画。有时,手不由己,把那些冰凌花破坏得一塌糊涂,我便懊恼不已,在自己手背上狠打几下。手指点到玻璃上很凉,时间稍长仿佛就会被粘上似的。实在太凉了,就在手指上呵几口热气。坚持了一会儿,冰凌花被手指的温度融化了,留下一个透亮的指印。后来,我找来铅笔、筷子、火柴棍等能在上面施展刻画的利器,依然在上面描刻,玻璃上,不时发出吱吱的响声。
玻璃的声响,虽不刺耳却很闹心,母亲听到后常说“小祖宗,轻点,别把玻璃划裂了”。 我偷偷笑着,手却依旧不停,刻画的声音亦似乎愈加响亮。母亲不再嘟囔了,摇摇头,无奈地走开了。
四块玻璃上,出现了不同的画面,有放着光的太阳、有棱角分明的房子、有参差不齐的花草树木,还有远近不同的高山河流,尽管乱笔涂鸦,却也像模像样。我的小手经常被冻得红红的,之后又有些痒痒的,但这丝毫挡不住我绘画的热情。每画完一个,我都洋洋自得,甚至夸张地大呼小叫:“二姐!你看我画的小鸟,像吗?”“三姐!你看这小房子好看吗?”
正在炉坑里掏灰、往屋里端煤的姐姐们,谁也顾不上欣赏我的“杰作”,却又不愿挫伤我的热情,更不愿伤及我的自尊,只是顺嘴应付着:“像!像!”“好看!好看!”。
哼!看都没看一眼就夸好,糊弄傻子呢?我撅起嘴巴,装出不愿理睬她们的样子,心里依然乐呵着,继续着我的创作。不一会儿,母亲做好饭走过来,大声说:“快,别瞎折腾了,下地洗脸吃饭去”!说着,爬上炕叠被子、码枕头,把炕上的物件收拾得井然有序,然后拿起笤帚快速清扫。我站着未动,欣赏着她艺术般地动作。母亲见我木头似地站着,笑呵呵地说:“还杵愣着干啥?快吃饭去!”
早饭过后,姐姐们上学了,母亲下地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太阳出来了,屋里暖了,玻璃窗上的冰花,眼看着一点一点地消融。山小了、树没了、鸟飞了、五角星也不见了。我难过地望着它们离去,望着窗台上留下的一片湿渍,那是冰花难舍的泪痕,就像我眼眶里转动的泪水。
下雪了,房前屋后一片银装素裹,如同进入了童话世界。冰凌花似乎也来了情趣,粘在玻璃窗上,变幻着不同的画面。雪后,房檐穿上了铠甲,挂上了冰柱。姐姐们找来竹竿或扁担,武士般地对着冰柱狂扫,“啪啪”一阵声响,冰柱落地摔得粉身碎骨。我们拣起地上的冰块,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立刻一股透心凉涌向全身。我们咀嚼着,看着对方怪异的表情,忍俊不止地笑闹起来。趁着姐姐们不注意,我偷偷地跑回屋内,趴在窗前,与冰花交流着心语。
寒冷让冰凌花每天在玻璃窗上如约绽放,虽然总是花开花落,却延长了相互陪伴的时间。冰凌花展示自我的舞台,亦成了我经心摹绘的画板,为我打开了绘画想象的空间。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个困难时期,对缺少玩具的我来说,玻璃窗上变幻无穷的冰花,不但成为家中的靓景,更是我知心的朋友。那些洁白多姿的冰凌花,不但绽放在玻璃窗上,更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几十年过去了。当我回到了家乡,望着玻璃窗,一股辛酸涌上心头。父亲走了,母亲老了,邻居大伯大妈不在了,清晨姐姐们忙碌的身影远去了,连玻璃窗上的冰凌花也消失了……
儿时的冰凌花,你们究竟去了哪里?还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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