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 家 茶 壶
时间: 来源:中国农村网-美丽乡村 作者:文/黄骏骑 字号:【

  从小生长在农村,粗茶淡饭把我养大。乡间生活岁月的浸淫,让我对朴实无华的农家茶壶一往情深。

  小时候,我们还不知热水瓶为何物,父老乡亲长年累月都是用茶壶装茶。这种茶壶,不是陶都景德镇生产的白色陶瓷壶,更不是往日大户人家案几上的紫砂壶,而是本地土窖用一种黏性极强的黄泥巴烧制而成。乍看上去,黑不溜秋,貌不惊人。壶嘴向上且小,有圆弧形提手,拎起来方便。“茶壶里装饺子,倒不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壶柄打掉了,嘴打不掉”,乡亲们的口头禅大概都是源于这茶壶的造型。若在茶壶表面涂上釉,则光泽可鉴。其实,这釉也是取材于草木灰,只是至今我还弄不清这其中的配制“秘方”。

  茶壶的形状各异,圆扁形的居多。那种极小的茶壶,简直就像一颗成熟的柿子。“茶壶爹爹”个头高,容积大,装的茶水多,与之相配的“茶壶奶奶”则相对矮些,且肚子圆圆的。这种茶壶多是家大口阔的家庭使用,一个村庄也就一两户人家才有。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便登门借用。不久前,我在一篇小文中,使用了“茶壶爹爹”“茶壶奶奶”的字样,京城的编辑大概是位年轻人,怕是压根儿没见过这玩意儿。她打来电话询问,我几乎是连比带划,反复说明,她还是不解其意,最后只好让我加上括号予以解释。

  那时候,乡下几乎没有用茶杯泡茶的做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喝的是大碗茶,似乎与高雅的“茶文化”无关,图的就是一个生津解渴。每天清晨,母亲早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将茶壶拿到门口的池塘里反复刷洗干净。锅里的水烧沸了,水雾在厨房里弥漫,连忙从瓦罐里抓一把茶叶放进壶里,舀起开水泡上,然后坐在锅台角的吊罐上保温。茶叶是谷雨后母亲从田埂上的茶树上采摘来的,真正无公害、原生态。昏暗的灯光下,她连夜炒青、揉搓、焙叶,制作出来的茶叶外形谈不上好看,但“杀料管水”,喝起来甜丝丝的。

  不用说,用这样的方法保温,时间总是很有限,上午的时间还未过半,吊罐里的水就冷了,茶壶里的茶也不热了。因而多半时候,母亲会把茶壶放进锅灶里,利用煮饭时剩下的余火煨着,有时还在茶壶周围放些糠头,让余火延续的时间长一些。不过,劳动出力的庄稼人不大讲究茶水的热度,流汗了,口渴了,倒上大碗茶,有些热气,正合口,“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抹抹嘴,舒口气,好不舒坦。这架势大概就属于“牛饮”吧。

  别看这茶壶不登大雅之堂,却是老百姓的亲密伴侣。居家过日子,全家人的茶水靠它贮存。下田时,拎着它到田头,辛苦劳作的汗水,靠它补充。农田在屋边,歇伙(田间休息)时自然就到附近的人家喝茶。贤惠热情的家庭主妇也一定会早早烧好茶,用茶壶装得满满的,放在地上,大伙席地而坐,要喝茶自饮自便,不讲什么客套。乡村七月少闲人,男女老少“双抢”忙。大人们割稻、插秧,小孩子也不能闲着。本该纵情玩耍的儿童,都要帮助家里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母亲看我还小,下田非但干不了农活,还碍手碍脚,就让我烧茶送水。其实,这活也不是那么轻松。要准备柴火,烧好后还要顶着炎炎烈日,踩着发烫的石子路,送到距家几里外的田头地边,上下午各一次,雷打不动。母亲在田间劳作,脚下暑气熏蒸,背上烈日烘烤,脸上汗流如注,何等口渴可想而知。休息时,看着她仰起脖子,喝着大碗茶解渴的样子,我的心里一下子有了成就感。

  “到家里喝滴(方言,一点)茶!”这是老家人招呼客人的常用语。客人听到这话,就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特别是赶路的人听到这样的招呼,一身的疲劳就烟消云散,顿时暖融融的。乡下人纯朴厚道,没有更多的繁文缛节,也没那么多的势利,绝不会出现“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的尴尬。人好水也甜,熟识的,陌生的,挑柴卖炭的,门口路过的,来的都是客。刚落座,就双手端来大碗茶放到你的面前,虽不是热腾腾香喷喷,但“温汤热”正解渴,一碗茶下肚,心中一片清凉。若是客人坚持不喝,主人心里就高兴不起来,会遗憾地对客人说:“你看你,来了一回我家,连一碗茶都没喝就走了,怎么对得起人啊!”母亲教给我的待客之道,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茶有茶情,水有水情。”

  大集体年代,盛夏酷暑天,忙活了一天的农人,喜欢到大屋里房子宽敞的人家围坐,你一口我一撮,“吧嗒吧嗒”地吸着黄烟,喝着酽浓的热茶,其乐融融。那时候,乡下还没有通电,一盏油灯下,缭绕的烟雾中,大伙谈兴正浓。这里简直就成了“议事厅”,生产队长这时会分派第二天的农活,保管员通知各家各户回去把粮仓准备好,过几天要分口粮、工分粮,妇女们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家长里短,不是说哪家要娶亲嫁女,就是说谁家快要添孙子,哪家的老母猪昨天生了几只小猪崽⋯⋯田里收成好,老队长一高兴,吩咐小哑子去请说书先生来说上几夜,让大家乐呵乐呵。说书的高先生是本村人,乡里乡亲都熟识。他虽是盲人,却长得俊朗。听说晚上高先生要来说书,大伙早早吃过晚饭,女子们薄薄涂了痱子粉,拿着巴子叶扑着蚊子,等候说书人出场。说书先要说“书帽子”。高先生的“书帽子”爱说男女情事,常常惹得那些姑娘媳妇们心跳耳热。稻场上,有刚刚收过的稻谷的清香。月光下,男女老少津津有味地听高先生说《岳飞全传》。正听到兴头上,高先生唱一句:“要知岳飞命如何,喝杯香茶再追根。”二胡声戛然而止。坐在他身边的陈大爷连忙把醇香的热茶双手奉上,说书先生把茶呷在口中,润了润嗓子,悠扬的二胡声又在场子上空响了起来。

  寒冬腊月,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夜幕降临,气温骤降,窗外大雪纷飞,寒气逼人,屋子里却温暖如春,火塘里的柴烧得“哔剥”作响,黑茶壶里的茶煨得“咕噜、咕噜”,一小撮茶叶,一壶开水,就让茶有了大开大解的气氛,茶的香气也就散满了房里屋外。村子里几位上了年纪脾气对路的老哥们不约而同,习惯踏着积雪赶到这里猫冬。他们倒一碗,抿一口,那荡气回肠的味道,立即炽热了感觉。大伙你一言我一语,打鼓谈经,侃平日里道听途说的轶事奇闻,讲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不时引来后生们一阵哄笑。这情景很有点古人围炉夜话的意境。夜深了,火熄了,老哥们才举着用干向日葵秆子扎成的火把,意犹未尽地回家。

  陶制的茶壶,伴随着它的主人从一家一户的小农生产到互助组、农业合作社和人民公社,一直到联产承包。残缺的壶口,传递着农业文明的沧桑。如今,家家户户用的是式样新颖的热水瓶,有的还用上了饮水机,孩子们则喜欢喝些“王老吉”“椰子汁”之类的饮料。而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即便是现代文明把土得掉渣的黑茶壶送到民俗博物馆去了,它在我的心中也是个永恒的存在。

责任编辑: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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