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窑头古村
只有山在环,不见水在复,悠悠太行古道,时而蹬坡越岭,时而梁头临风,尽管已有柏油路,但难免重车碾压、坑坑洼洼。
过了封门口,便进入太行山腹地,山更陡,路更弯了,路两侧重重山峦在初春大地萌生的意蕴中更显叠嶂。
又拐过一道山梁,忽然,眼前山坡上依山就势一座村庄,石墙翘脊层叠而上,好像一座宏伟的城堡。大家立刻兴奋了。下车迫不及待地冲进村中,一座石头建筑的村庄。
拾级而上穿过一座拱门,一条宽敞的街道,街两侧一座座石头门楼里都是荒废的宅院,从院中探出的老树标示着院落的年代。街头一座横跨大街的桥楼,石头基座上是一排木阁楼,居高临下俯瞰层层山峦,可以想象到当年的恢宏气势。桥楼旁一座关帝庙,虚掩着庙门,院中荒草丛生,门两侧面目全非的柱石,还能看出曾经是两个石狮子。穿过一条小巷,脚下是一条石板路,这分明就是太行古道,清晰的车辙印和马蹄踏出的印记,记录着千年沧桑。
突然手机响了,同伴打来电话说:你快来,这有位老乡可以给你讲讲。
老乡说:这叫窑头村,明朝洪武年间有一个姓宋的定居在这里,后来这个村开煤窑,就叫窑头村了。
我问:那条古道呢?老乡说:那条古道是康熙的老师陈廷敬修的。
陈廷敬(1639年〜1712年),字子端,号说岩,晚号午亭,清代泽州府阳城(山西晋城市阳城县)人。顺治十五年(1658年)进士,后改为庶吉士。初名敬,因同科考取有同名者,故由朝廷给他加上“廷”字,改为廷敬。
他历任经筵讲官(康熙帝的老师),《康熙字典》的总裁官,工部尚书、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康熙字典》总修官等职。
有学者称,太行陉南端起点至山西高平、泽州之间共有三条通道,分别是窑头线、常平线和丹河线,它们同属于千年古道太行陉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就是说,这里正是太行陉的起点。
自古太行行路难,曹操北越太行山攻打高干,走完太行陉后,写下《苦寒行》:“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因为山道狭窄,又崎岖蜿蜒,太行陉还有一个别称“羊肠坂”。村中那条石板路正是古羊肠坂道。
“陵邑土瘠食艰,河南田肥地阔,往来贸易,时通有无”,正是这种晋豫两地特色鲜明的经济互补格局,最终促成了千百年来太行道上“马蹄嗒嗒”“人语嘈嘈”人流物流南来北往的繁荣景象。实际上,无论是唐代的“云中道”,还是明清的“驿道”,太行古道作为商旅通衢早已名闻天下,它北通蒙古高原,南达福建沿海,水陆交替,东西交叉,形成中国古代与“丝绸之路”齐名的南北陆上交通大动脉。
在历史上,特别是宋元以前,任何王侯将相要想建功立业闻达于后世就得北扼羊肠太行之险,南控中原河内之境后,方可有所建树。晋启南阳成霸业,秦夺南阳争天下,“桓公悬车束马窬太行”,光武经略河内主中原,尔朱氏丹道奇兵反北魏,宋太祖掌控怀川统天下。从政治战略的角度上讲,“得中原者得天下”“得覃怀者得中原”(覃怀,夏代地名,在今河南沁阳市、温县所辖地域。)然而如果不占据太行天堑只会使“得覃怀者”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况,而占据太行陉便可实现其“南控虎牢之险,北倚太行之固”的政治战略企图。
就在中国当代历史上,在村子北面的山坡上,还曾发上过一场惨烈的战争。
1939年春夏之交,在常平、窑头一线,国民革命军第四十军三十九师一一五旅数千官兵,奋力阻击3万侵华日军于太行山南麓。
黄沙岭是西路战场的前沿阵地,坚守在这里的一连官兵全部壮烈牺牲。日寇虽然占领了黄沙岭,但也付出了死伤五六百人的代价。
日军攻占黄沙岭后,直逼窑头村南面的封门口。一位姓赵的班长带兵用机枪在这里阻击鬼子,死命坚守阵地,打退了鬼子数十次的进攻。最后子弹拼光,赵班长和另外两名战士在鬼子冲上阵地时,抱着他们一起滚下悬崖壮烈牺牲。
鬼子攻破封门口后,又攻占了窑头村。国民军退到最后一道防线关爷坡,做最后防守。双方在关爷坡激战了十几天,在久攻不破之后,鬼子向关爷坡阵地发射了毒气弹,大部分战士被毒气窒息致死,少数幸存人员在黄旅长带领下撤出阵地。
常平是东线战场的主战场。经过数日强攻、偷袭,日寇还是未能攻下常平山口,于是调来3架飞机助战,常平山口失守后,双方在常平村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鬼子死伤近千人。我方也伤亡惨重,副旅长史振京阵亡,余下人员被迫撤退到孟良寨。日军在常平村几处高地架设大炮,不分昼夜向孟良寨轰击,并组织强大的兵力轮番强攻,但一次次进攻都被我抗日将士打退。在碗子城东侧一个叫“尖刀山”的阵地,黄旅一个连在这里阻敌数日,弹尽粮绝,宁死不屈,在鬼子攻上山时,剩余的10余名战士集体跳崖,壮烈殉国。
6月17日深夜,黄旅主力撤出阵地,留下一个排做掩护,这个排坚守碗子城同鬼子展开血战,从拂晓激战到太阳落山,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砸,他们最后把仅有的手榴弹捆在一起,待鬼子逼近时猛然拉开导火线,与他们同归于尽。
这场阻击战,中国军队以一个旅的兵力对抗日军一个装备精良的师团,是八年抗战中发生在豫西北地区最大、最惨烈的一次战役。在历时49天的阻击战中,国民革命军第四十军三十师一一五旅数千爱国将士阻击了兵力10倍于我军的日寇,共进行大小战斗400余次,毙伤日伪军2000多人,3000余名中国抗日将士也因此长眠在太行山中。虽然参战的将士大都牺牲了,但是阻击敌人的作战目的达到了,他们给日军以重大杀伤,减轻了八路军晋冀豫太行山根据地的作战压力,为根据地做好抗击日军的第二次“九路围攻”争取了时间。
和窑头村老乡细聊中隐约感到,老乡似乎还有欲言又止的话题。
我问:我们村申报传统村落了吗?老乡疑惑地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这里原来还有水,现在也没了。前几年挖矿把地都破坏了。
现在还让挖吗?我问。早就不让挖了,可有时也偷着挖。老乡含含糊糊地表达。要报传统村落保护了,不就更不能挖了嘛。
据了解,这里是整个沁阳市矿产资源最丰富的地方。30多年前,在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初期,窑头村便开始采矿了。但大规模地疯狂盗采则始于2002年。从此,窑头村再也没有安宁过。近年来,窑头村周边的非法采矿早已演变为疯狂的环境爆料,严重威胁到窑头村800余名村民的生活和人身安全,穿越该村的西气东输管道亦岌岌可危。村民们居住的房屋,不少被开矿者疯狂的轰炸震裂,他们每天都要面对令人震耳欲聋、心惊肉跳的开山放炮声;呼吸采矿车和运矿车掀起的阵阵扬尘;他们耕种的田地有的被挖空,有的裂着又长又宽的大缝;他们取水的7处山泉全部遭到破坏,全村人的生活用水,仅靠30年前政府打的一口400〜500米的深水机井维持,平均每立方水高达5〜6元人民币。即使这样村民们的基本生活用水也难以保障,一旦水泵坏掉或机井遭到疯狂采矿破坏,800余名村民短期内将无水可用。
这几年,当地政府进行了专项整治,公开遏制盗采。但地质环境已经遭到很大的破坏了。
我们的车绕上山梁,再回望窑头村,村庄旁,杂乱的车辙印伸向犬牙交错的深谷,像一个万丈深渊。
过天井关村
车盘旋到山顶已过中午,眼前一览众山,这里是河南、山西的交界。有学者说:古老的太行陉早已成为历史上的辉煌,作为中国历史上极其珍贵的文化遗产,其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价值。从有形遗产上讲,无论是晋豫交界处太行山涧的羊肠坂道、古丹道、碗子城,还是名扬古今的天下雄关天井关,其每一块砖石无不勒刻着中华民族文明进程中不可或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宗教、民族融合的历史踪迹;从无形遗产上讲,中国历史上与太行陉相关联的战争史实、名人名迹、诗词文曲、神话传说等,就足以让晋豫两地古道两端的后代子孙享用不尽。经初步考证,太行陉有史以来共有50余起战争直接或间接在这里发生,共有11位帝王在这里途经或居住,共有上百位文人骚客留下200余首诗文佳作,还有难以计数的历史传奇人物在这条千年古道上创下了千古“神”话。
公元前55年左右孔子周游列国到了晋国太行陉,刚进村子,路便被一群小孩给挡住了,这群孩子在路中央认真地玩着用泥团筑城池的游戏,孔子就让随从下车请小孩让道。小孩就对随从说,“你看到我在做什么了吗?”随从回答:“不就是在筑城池嘛!”孩子反诘一句:“只有人给城池让路,哪有城池给人让路的?”孔子在车上听到此言大惊,叹道:“晋国非一般之地也,连小孩都这么聪明,我还自作多情前来讲什么学啊!?”遂命令随从掉头回到鲁国。
碧蓝的天空下又见一座村庄,在陡峭的山坡上,紧贴着山梁的边缘,一排高低错落的青石建筑。小心翼翼地沿着仅有一车宽的小路驶进村中,寂静的街巷空无一人。驶出村庄,遇岔路,正不知走哪边的时候,却发现前面有一石碑,这里竟然有一段齐长城。
隋大业三年,隋炀帝南上太行,欲到河南沁阳的御史张衡家中,为此专门开道九十里,由此通过。后北宋大将焦赞在此修筑城寨,防守关口,故曰焦赞城。时隔千年,焦赞城已然不复存在。
在太行陉小口、大口之间有盘古长城,建于明嘉靖年间。据《凤台县志》载:“明世宗嘉靖二十二年秋,因流贼横逆,巡抚河南御史秦中李宗枢建此界,借地修城,以控扼要冲。”此城于清咸丰年间防御捻军时增修。
据载,太行陉古道全长100多公里,最险要的却是沁阳常平村到泽州天井关村这短短二十多公里的路段。天井关在海拔1500多米的太行之巅之上,扼守太行陉的它,又名天门、太行关、楚雄关、平阳关、雄定关等,《战国策》中军事家吴起说“夫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可见它在夏朝时就已经成为太行陉的要塞了。西汉的刘歆在《遂初赋》中写到“驰太行之险峻,入天井之崇关”。村南古关门虽破旧凋敝,但仍岿然屹立,关楼分上下两层,来往行人从门洞中出入,正面楷书:天井关。关口古道西侧,一块高3米许的巨碑赫然在目,上刻“孔子回车处”。“处”字还是“辙”字?时代久远,蒙尘过厚,分辨不清。天井关因有深莫能测的三口天井泉得名,可惜村民们怕孩子掉进井内,把三口全都封死了。村子呈狭长形,公路绕村而过,古道得以保留,始终穿行于村中。或者,确切地说,商旅茶肆依古道两侧而建,久而聚落成村。古道有二米来宽,因为两侧商铺林立而显逼仄狭窄,路面由青石铺成,块块巨石光滑润泽。曾经的商铺茶肆,式样敦实、古朴,现在都住着人家。房屋一律白灰粉刷,糙边素碴,从容摈除一切现代装饰,在满足了村民居住的同时还完好保住了它的天然面貌,原式原样,静谧平和。半透着历史,半透着现实,隐隐中露出一角。
走进一座深宅,正惊叹灰砖高墙、石阶雕窗。忽听身后有人说话,回头见一中年男人。我忙打招呼:您住在这里?接下来的话我也没听明白,大概是说这里原来是一个官府。走出院门看到两块牌子,“总兵府”“阁老院”。
时值傍晚,耀眼的夕阳打在山坡上已成红色,不知前路还有多远才能见到城市,不知今晚能落在哪家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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