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年味念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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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

  做了一桌菜肴,摆了杯盘碗箸,听了爆竹声声,看了满城烟花,发了压岁红包,打了拜年电话。却始终觉不出,这年的味道。

  我的年味,去哪里了呢?

  心里是知道的,我早已把它丢失在乌江边,那个名叫“沿河土家族自治县”的地方了⋯⋯

  山村新年

  年的初味道,是乌江东岸那座小山村赐予我的。

  “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

  那时一进腊月,寨子上下就响起了热闹的童谣。

  腊月的天气很冷,但勤劳的人们不怕冷。每年腊月二十以后,寨上当家主事的大人们,便开始了过年的准备。

  寨子里的石磨与石碓,成天轰轰轰、哐哐哐地响起来了。女人们推豆腐、舂糯米;围着灶台,酿米酒,煎油糍,炸酥肉⋯⋯男人们从树林里刨来又粗又大的树疙蔸,再把闲置了许久的杀猪刀拿出来霍霍地磨得光亮。

  腊月二十四,合家老小,清掏檐沟,打扫扬尘。

  腊月二十五或二十六,圈里的肥猪,被人们用尖刀利刃大卸八块;孩子们跑来争抢猪尿包,把它吹成气球,挂在木棍上招摇。山上现砍下的柏树枝熏燃起来,那生青的香味,在腊肉香肠和豆腐干之间来回缭绕。

  腊月二十七,县城“封场”。在这农历年的最后一个集日,男女老少们纷纷挤在人头攒动的杂货摊前,抓紧购置香、纸、烛、鞭炮或是对联。

  转眼大年三十。北方称为“除夕”,我们叫它“三十夜”。这除旧迎新的一天,有众多仪式。

  一大早,红红的春联贴起来,大门、小门、猪圈、牛棚,贴得到处都是。锅里炖着坨子肉,蒸着扣肉鲊肉,食物的鲜香,在村庄上空四处飘荡。

  下午两点左右,鞭炮脆响,祭祖仪式隆重登场。

  家家户户,写有“天地君亲师位”和堂号的香龛,都点上红红的大蜡烛;八仙桌上,摆好丰盛的酒席。当家人(主要是男子)拿筷子敲一下铜罄,堂前烧化纸钱,这便是迎接祖先的魂灵归来,共度新春。

  祭祀之后,是欢声笑语中觥筹交错的团圆饭。饭毕,一家老小提着祭品,到寨子外的坟山上去祭奠,称为“送火”。

  坟山下来,夜幕已然降临。大门外点上蜡烛,室内点上油灯。整个寨子,到处亮亮堂堂、喜气洋洋。

  火铺上的树疙蔸火,这时候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映着油亮的板壁,燃得旺相。

  然后,人人洗脚。据说,三十夜的脚洗得好,来年就能好运连连。

  一切就绪,大家围着火堆坐下来。男人们摆龙门阵或打牌娱乐;女人和孩子们喝茶、嗑瓜子花生,吃酥食米花。这便是守岁。

  正月初一,起个大早,燃放鞭炮“开财门”。女人们忙着准备食物,男人们设馔祭祖。礼毕,全家坐下来吃饭,晚辈向长辈敬酒敬肉,长辈赏给压岁钱。

  初二至十五,走亲访友,恭贺新禧。寨上人朴实,一把切面,一块猪肉条方,就是最好的手信。

  家养的小动物,也沾了新年的光,“头鸡”、“二狗”、“三猪”、“四羊”⋯⋯家禽家畜都可以在自己节日这天,吃到精食细粮。

  初九,出灯了。龙灯、花灯、狮子灯、马马灯、傩堂戏⋯⋯把个山村热闹得像一团火焰。

  十四,“焰毛虫”、“爆疙蚤”,清除垃圾,打扫卫生。男女老少还兴下地“偷青”。这天的晚餐,是喷香的糍粑。

  十五下午,设馔祭祖,称为“打发老人”,意即送别祖先的魂灵。晚上,闹完龙灯花灯后再送灯。各家各户还要在房前屋后遍插香烛,点上祈福新年的“向阳灯”。

  正月十六,一切归于平静,这年就算过完了。

  民生伯娘

  民生伯娘是年味记忆里的一抹亮彩。

  听长辈们说,民生伯娘嫁到寨上的日子,是正月初八。那时的她,脸若银盘,目如秋水,英气凛凛,是巾帼中的须眉。

  这话我信。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是四个孩子的娘,但说话做事的掷地有声与行动如风,寨上其他伯娘婶婶,真真有所不及。

  民生伯娘是包办婚姻。迎亲的鞭炮噼里啪啦炸个山响,她的心却比山下的乌江水还冰凉。坐在洞房里,她圆睁双眼瞪了一夜红烛,令民生伯无计可施。

  第二天,赶上初九出灯。民生伯家图个喜庆,把花灯班子接进门来。大家都挤在堂屋看热闹,民生伯娘趁机往外跑,不巧有人看见,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追了回来。

  寨上人给民生伯出主意:“女人服打,打她两次就不敢跑了!”可是,论打,精瘦的民生伯简直被其夫人“秒杀”。两人曾有过一次交手。民生伯打不过,遂躲入床下。民生伯娘气极,操起晾衣杆一阵乱捅:“你出来不?”民生伯躲闪腾挪,硬气回应:“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不知此事如何解焦,但民生伯娘终于不跑了。民生伯是生产队的会计,多才多艺,为人又实在,民生伯娘也就安心下来,生儿育女,操持家事,成为了寨上数得着的女能人。

  有一年歉收,大家的三十夜都过得素淡。民生伯娘家的年夜饭却似乎很丰盛,只听她一阵高喊:“崽崽些,这里来,这里来!”一众好事寨邻,扒着窗户眼,想看看她家有什么好吃的。让大家掩口葫芦而笑的,却是这样的情景:民生伯娘把饭桌洗得雪亮,将一锅粘稠的杂粮粥倒在桌上,招呼孩子们赶紧用嘴吸食。粥体沿桌面四下流动,可不得这里来,这里来么!

  吃食虽不好,气氛不能少。这是民生伯娘对年味的理解。

  让民生伯娘出名的,还有一件事。

  那年三十夜,很多人聚在她家玩耍。民生伯娘一边与大家说笑一边包糯米包子,包完后,就放到了蒸锅里。没曾想,爱开玩笑的双全叔,偷偷将包子取出来,藏到了堂屋的大簸箕下。初一早上,毫不知情的民生伯娘烧旺灶火,看到水汽四下弥散,她满心欢喜地揭开锅盖⋯⋯

  大家都等着听一场“花鸡公”(沿河方言,指不提名骂人)的笑闹。谁知平时火力十足的民生伯娘,这回却锅灰灶冷,不搭这茬。双全叔偷偷问孩子们:“崽崽些,你们今天早上吃的是哪样?”几个孩子天真地回答:“我妈说包子被豺狗叼走了,我们就改吃汤圆了!”

  众人看着面红耳赤的双全叔,一阵大笑:“你还说你厉害!厉害得过穆桂英不?”

  大新年里不能失体统。这是民生伯娘对年味的又一理解。

  唐二叔公

  记忆中的另一抹亮色,是唐二叔公。

  “唐二”并非叔公的本名,只因他是寨上的文艺积极分子,经常在盛行于乌江两岸的民间娱乐花灯中扮演丑角“唐二”,久而久之,大家就这么叫了。人们提起他,总会说:“看那个唐二,整天唱歌摇摇的,是个玩艺人!”

  叔公扮演的“唐二”,将起源于沿河土家族自治县沙子街道的民间舞蹈“肉莲花”,揉进了花灯的舞蹈中,动作滑稽诙谐,十分耐看。尤其他的唱词,见子打子,临场发挥,生动活泼,每每令人忍俊不禁。

  他有时这样唱:“我唐二不姓唐,相个老婆娘,腰有三抱大,脚有三拃长⋯⋯”

  有时又这样唱:“扇子扇凉风,骑马过广东。有人盘问我,唐二是他们老祖公⋯⋯”

  他的唱段一结束,花灯班子里举彩灯的,敲铙钹的,就跟着和:“哥呢呀咿,呀咿,扇扇奴的心呢吔,摘朵花来尝呢吔⋯⋯”

  那时听不懂他们咿哩哇啦唱的什么,却喜欢那份热闹。那份只属于过年的热闹,而今仅能在记忆中寻求了。

  当我们在各家各户的堂屋中追着唐二叔公看花灯表演时,他却分身有术,时不时就变为了“茅山教”傩堂戏的端公先生。

  关于“端公先生”,在民国的《沿河县志》中有这样的记载:“男巫曰端公,凡人有疫病,多不信医,属巫诅焉,谓之跳端公;一日者谓之跳神,三日者谓之打太保;五至七日者谓之大傩;城乡均染此俗。”

  正月正值农闲。寨上人们想要还愿的,就借这段闲空,请端公先生来家“杠神”、“冲傩”或是“打太保”。所以,唐二叔公常常是放下“唐二”的花扇,又戴上了傩神的脸壳,在人与神之间来回穿梭。

  唐二叔公的傩堂戏表演,一般是晚上进行,舞台通常是某户农家的堂屋。背景设置一座神案,供上傩公傩婆、元始天尊、灵宝道君、太上老君像,以及朝牌、师牌、玉印、牛角、司刀、马鞭、头扎等法具,两旁还陈列刀、枪、剑、戟等道具。

  然后,在摇曳的烛光、袅袅的香烟、喧闹的锣鼓和高亢的牛角声中,唐二叔公便开始了人与神、人与天地的对话。彼时,演员和观众都挤在偌大的堂屋中,人、神、鬼混集,既虔诚严肃,又热闹欢快。

  他表演的剧目主要有《开路先锋》、《周仓配马》、《报福》等。只见他戴着棱角分明形态生动的木制脸壳,在堂屋中来回腾跃、蹦窜、翻滚、旋转。他说,这叫“踩八卦”、“踩九州”,是借用八卦与中宫九个方位,用古代九个州府地名结合编成的。孩提时的我们哪里懂得这其间高深莫测的学问呢,只是觉得精彩纷呈罢了。

  他的傩戏唱词对白,也是非常接地气,用的都是山村俚语,调笑戏谑,妙趣横生。

  就这样,唐二叔公这个玩艺人,在那些年里,在正月村村寨寨的阔大舞台上,给纠结在生活乱麻中的人们带来了难得的欢乐。

  后记

  这就是我的年味,浓浓的风情,满满的乡土。

  而今,老屋的大门上挂着沉甸甸的锁,兄弟姐妹客居他乡。那些曾经的欢笑,早已成为庭前的旧影。

  电视里,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喊着:“过年了!”鼓乐喧天,霓虹闪耀,一派祥和喜庆。

  但,热闹永远是他们的。

  伫立异乡的街头,我在一地鞭炮碎屑的回忆中,看到自己失落在年味里的身影,茕茕,孑立。

责任编辑: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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