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0 15:01:31 来源: 作者:
这几年我为何喋喋不休写小高庄,写家乡,这是因为小时候门旁邻居刘忠厚老人常说的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深深印在我的心里,一开始我以为是老人的原创,钦佩他好长时间,后来知道这是中华流传很广的家训,但是也没有影响我继续对他钦佩。如今老人的骨头早已上了黄锈,我也朝着他那时的年龄迈进,这使我不由想起了我们家收养过的一条黑狗。这条黑狗,是一条母狗,全身乌黑,只有心窝处一点白色,不抬头你看不到。它来到在我们家的时候,正是我们家生活艰难的时候,开始,出现在我们家门外的土路上,起先我们并不在意它,因为村子里来来往往的狗数不胜数,倒是后来母亲心细,说,小二子,你看那是哪家的狗啊,都在这里两天了,也不走了,看还有剩饭给它一点吃吃。那时很少有剩饭,就凭我们这些永不骄傲自满的肠胃。锅里有刷锅水,刷锅水多少有点饭的成分,我把刷锅水端给它,它起身就离开了,准确地讲是趄身拖着尾巴退着离开的。待我离开,它又排雷似得小心走回来,鳄鱼一样低着头,继续拖着尾巴,摇摆。先是鼻子朝盆里抽气,再四下环顾,这才用舌头卷起饭水,饭水一跳一跳进入它的嘴里,眼睛还在窥视左右,喝完后,当我拿走盆子,它望着我,尾巴轻摇几下,又伏在那里,把头贴在地面,好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其实,家中的黄狗早发现它,不时向它发出不友好的吠叫,黑狗伏在那儿,把尾巴扑打地面,扬起尘灰。黄狗理直气壮地走近黑狗,黑狗迅速爬起来,夹着尾巴半蹲下,用舌头舔着黄狗脸,黄狗昂首并不领情,随后龇着牙,用头把黑狗顶过去。
就这样黑狗在我们家门前一待就是四五天,从利益角度讲,白白拾到一条狗在那时是不小的收入。而我们一直是以怜悯的心情对待他。母亲就一再叫我给点东西喂它。黄狗开始还和它争夺,见黑狗一再谦恭忍让,也发现还是异性,就有了恻隐暧昧之心,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假意撕咬,很快就耳鬓厮磨。晚上,黄狗一如既往睡在院子里,黑狗依然睡在路边,黄狗似乎发出邀请,昂首哼唧哼唧,黑狗不为所动,就这样,半年过去,黑狗居然有了身孕,不久下了七条小狗,黄狗脱不了干系,其中就有黄狗的复制品,它们何时联欢,无人知晓。黑狗没敢在院子里分娩,而是在院子外面的草堆下面,见有人来,立即礼貌似地站起来,并且有随时逃走或攻击的姿态。到这个时候,黑狗对我们一家人还是提高警惕,满怀戒心。
这黑狗从何处来?为何又在这里不走了,现在想来可能它的主人死了,主人很可能是一个孤寡老人,它无依无靠了,也许是狠心的主人要把它卖了去,它无奈绝望逃离了,绝没有第三个理由,说因为家贫出走,这绝不是狗的德行。
黑狗在我们一家中和我熟悉最早,和我也较为接近,有时我摸它的头尽管它也很警觉,但是还算顺从,若是家中其他人摸,它依然鱼一样逃避到一边,又以摇着尾巴表示抱歉似的。它的七条小狗被人家抱走六个,鉴于正统思想我留下一个小黄狗,也是七个当中的佼佼者,这样一个狗的家族就形成了。血缘亲缘都具备了,小黄狗没有外来户的阴影,出入院内外很自然随便,而且和大黄狗形成默契,天一黑就到大黄狗的窝里,为了照顾小黄狗,黑狗和大黄狗、小黄狗开始同居,这样黑狗的地位似乎进了一步。但黑狗依然保持谦虚又谨慎的作风,任何人,包括家人,走过它的身边它都要抬头仔细打量,直到人走远才又伏下头。它似乎固有自卑的心理,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所以就加倍地努力,凡是狗能做到的事情,它都努力去做,做不到也积极去做,而且想做事,能做事,还不出事。夜晚,不论雨雪,它几乎彻夜不眠,坐在院子里观察外面的风吹草动,一只猫,一只老鼠,包括从院子上空飞过的麻雀,它都要竭力驱赶、追捕。而黄狗则有体制内的优越感,直睡得长吁短叹,曲颈伸腿,死去活来。晚上我带它们出去,黑狗总是走在前面,类似尖兵开道,走了很远,又立马回到我身边,如此反复;夏夜我们都睡在外面的树下凉床上,黄狗躲在床底,连露水都沾不上,黑狗则前腿直立,后腿坐下,盘踞床边,头直像雷达来回不时转动,审视周围一切风吹草动。看到它的勤勉和忠诚,我不禁抚摸它的脑袋,拍拍它的脖子。它就趴在那儿,知道这是对它工作的充分肯定和奖励,它就用舌头舔我一下手,笨拙地扑打着尾巴,表示很荣幸地接受。有一次,我们家挖山芋,挖出一条蛇,我惊叫一声跳过去,逃跑,黑狗和黄狗闻讯扑过来,黄狗一窜一蹦,虚张声势,做出扑打动作,可就是不敢靠近,只见黑狗一声不吭,一只前爪迅雷不及掩耳地按住蛇头,然后咬住蛇的尾巴转圈,摔打,不一会蛇就死了,它把死蛇扔进沟里,回身来到我的身边,昂着头,说,没事了。有一次下雪天,我从外地回来,它们正在河对岸那边玩得忘乎所以,带眼看到我,那两条黄狗父子从远处的桥绕过来迎接我,黑狗则毫不犹豫从河里径直游到我的面前。在吃东西时,黑狗总是吃黄狗们剩下的,有多少吃多少,没有就舔舔盆边,食物放在饭桌上,它抬头可得,可它即便饿死也不会动一下,黄狗因此没少挨过打,它经常会叼走桌子上,锅台上的食物,特别是珍贵的肉类。黄狗被打,黑狗在远处也惊恐颤抖呢。后来我到外地求学,离开了它们,它们的去向已经模糊,但是印象历历在目。听母亲似乎说过黑狗老了时候眼睛都模糊了,靠鼻子辨别来人,后来鼻子也不行了,经常做了些错事,看错了人,引得人们反感、呵斥,不久就离家出走了,也听说那时庄上看青的小扁头在南湖涵洞里拖一条死狗回家,不知是不是它。
黑狗该是狗中楷模,庄子上屠夫三野猫见它如此优秀,曾经和我们家商量,很自信地要带回家看门,要钱给钱,还带来很多骨头引诱,它不为所动,视而不见。
我曾幼稚地想过,黑狗啊,你为什么不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