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届“乡村大舞台”落下帷幕,几个月的忙碌告一段落了。忙人小憩,看各大电视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使尽浑身解数为各自的春节晚会抢夺收视,于是就想起自己执导过的十届北京电视台春节农民晚会,想起曾经有过26%的收视率;于是就暗自欣慰:那可真是今天的电视节目难以企及的收视高度啊!
岁末年初确实属于回忆季,对于乡村和乡村文化如此地念兹在兹,也是抹不去的乡村情结。那曾经的“农民春节晚会”,还有源自这乡村的大舞台。
投错胎 走对路
出身满族镶黄旗,胡同长大,要说属于老北京。然而阴差阳错,偏偏打小儿就是高粱面枣窝头的命底,在那场广阔天地的“上山下乡”的时代浪潮中,注定要有一段乡村生活的经历。入乡随俗,乡村的骄傲却来自耕耩锄耙、簸簸箕扬场。也许正是那些来自庄稼地里的真功夫,给了我立于广阔天地最初的自信。记得“根治海河”推独轮车,叫“一车推走一座山”,夸张得有点大,但多装快跑是真的。能干活自然能吃饭,吃饱饭也有学问。比如饭盆要大,盛饭要浅;头一盆儿要快吃,第二盆儿再装满。如果第一盆儿装得多了,等吃完您再盛第二盆的时候,对不起,没了。
1987年是我生命里一个拐点。那一年,我从一马平川的华北大平原来到了北京延庆。因为这里地处长城以北,山多天儿冷,时人素以塞外延庆称之。然而当我来到“塞外”,置身山岭之中,居然就跟看到故宫天安门一样地惊心动魄,一样地激动和亲切。到延庆广电局(时称广播站)上班的第三天,我一头扎进延庆东山,写出反映乡村女教师的报道《那山有一片新绿》。
孔夫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我差得很远,只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拥有了人生难能可贵的底气,从此自觉沉稳踏实起来。
有关延庆最深刻的记忆,当属连续8天在北京电视台的北京新闻频道报道《延庆冷凉战略》。那确实是深刻和深远地影响了延庆的发展战略。延庆冰灯乃及延庆冰雪节、延庆避暑节、延庆反季节蔬菜甚至延庆的四季花海、火盆锅豆腐宴等等等等,都源自那个非同凡响的战略。那是一段激动人心的岁月,我相信,当年的领导和曾经有幸为那个战略付出努力的所有的人都忘不了。在我呢,其实心里头有座殿堂,许多让我感恩并难以忘怀的良师益友,就高居于我的殿堂之上。延庆时代的朋友,如今是老友了。
也许木命就该归于土,那样把自己放逐于乡村,放逐于大自然,肯定就是一种回归了。
1996年,在北京电视台工作的我力主创办了农村专栏节目《京郊大地》。这在城乡二元结构壁垒分明的那个年代,什么回归和返璞都为妄谈,但我们志同道合的一个小班底栉风沐雨、胼手胝足,走遍乡村,深入农家,把节目做得生动鲜活,独具特色,俨然成为京郊涉农区县的黄金栏目,当然,也拿到了应该拿到的各种奖项。那栏目片头的“小喜鹊”在之后的十几年里飞遍了北京的城乡百姓家,成为了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
溯其源 汲其流
《京郊大地》的开播时间是1996年的元月2号。而北京电视台首届农民晚会的播出时间是当年的大年初四。这也是此后十几届农民晚会一直沿用的播出时间。
当初,之所以选在初四是因为,初一初二初三有主晚会,而初五,北京人俗称“破五”,相当于整个春节当中的一个小节,过了初五,年味就不同了。在“破五”之前,每年的大年初四,专门为农民朋友献上一台晚会,献上一道丰盛的乡土文化大餐。事实上,就1996年那台反映乡里乡情、具足民俗年味儿、充满欢乐祥和的晚会,不仅在北京郊区引发了震撼和带来了期许,而且也同时得到了城里观众的高度认可,就像吃惯了大鱼大肉,猛然来一顿贴饼子熬大菜,谁不胃口大开?收视率高飙到26%。若真以收视论英雄,那台晚会牛大了。
艺术源于生活。每届晚会策划创作之初,晚会主创人员都要到到北京郊区转上一圈儿。座谈、采访,也爬大山,下大田,进大棚,喝大酒。期间结交了不少兄弟,认下了一批亲戚。那样的时候,常常在大爷、大妈、大叔、婶子家的炕头上醉到不省人事,也常常因为他们给予的灵感嗨到忘乎所以。
艺术从来就离不开生活的滋养。20年前,靠建筑队起家的房山区韩村河建成了郊区第一个楼房村,成了整个京郊的榜样与向往。96年首届农民晚会就创作了一个小品叫《走亲戚》,说的是姐姐(演员许娣)远道而来,住上楼房的妹妹异常兴奋、大肆宣传起自己的新房子:客厅、卧室、厨房、洗手间什么的滔滔不绝。姐姐打断妹妹,说你这房子好是好,缺了一个地方!“没有茅厕!”洗手间当然就是“茅厕”。姐姐说“那你赶紧带我去那个洗手的间呀!瞅这给我憋的!”原来姐姐早就内急了。
姐姐对楼房最初的“不适感”,反映的是郊区百姓新生活的喜悦。
为让农民春节晚会更好地展示农民,体现乡村,1998年那一台晚会全部启用郊区演员。郊区农民自创自演当主角,专业演员当主持。演出结束,市主管领导在车上给北京市委农工委宣传处领导打电话,盛赞节目具有农村特色,反映郊区生活,是几年晚会当中最好的。但是,也是那台晚会,北京电视台艺委会却认为艺术水平欠佳,对作为导演的我罚款1000元。我很理解,评判的标准不同;我也很欣慰,一个专业的电视台和电视人不会放弃对艺术标准的坚守,也不会放弃对艺术表达的追求。
清代道光年间,河北廊坊一带流传着一种叫“五音大鼓”民间曲艺。传承中,这种曲艺分作两支,一支进了城市改称“北京琴书”,另一支守着乡土还叫五音大鼓。如今,有200年历史的五音大鼓仅存于京郊密云蔡家洼村,五位古稀老人孤独地守着这种随时面临失传的“北京纳西古乐”。1999年的北京农民春节晚会,我们把五音大鼓请上舞台,和当时正火的零点乐队同台演出,传统与时尚混搭,经典与激情互动,结果水乳交融、相得益彰,打造出了从听觉到视觉全新的冲击力与新鲜感。
2000年那台晚会叫《欢乐农家院》。当年,俗称农家院的京郊旅游民俗接待户在郊区方兴未艾,双休日逛京郊也一天天成了城里市民的时尚。市民农民越走越近,城市乡村走向融合。所以我们把当年晚会的舞台设计成了一个民俗接待户的农家院儿;农家院过春节接待客人、组织联欢,最后现场包野菜馅饺子等等情节、故事,就是晚会内容。农家院男女主人是主持人的设定身份、自然亲切,整台晚会热闹祥和。就是这台晚会,在当年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对包括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在内的几十个省级以上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评比当中,荣获了二等奖。
十几届北京农民晚会,是京郊农民生活的艺术浓缩。面对急剧变幻的京郊及京郊百姓火热的现实生活,我实在不敢说自己了解了多少看透了多少。也许只是看了看它的皮毛,尝了尝它的味道,已经是醍醐灌顶的感觉了;若继续假以时日,溯其源、汲其流,那又将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幸好,在曾经的黄金十年,我没有辜负我的职业。
十几年,郊区的乡亲们有的盖起了新房,有的买上了汽车,有的创出了一番产业,扮靓了一片山川⋯⋯而我的十几年恰如一棵树,根植在乡村的泥土当中,吸吮着丰盈的土壤,《京郊大地》和“农民晚会”就是树冠上开出的花朵和结出的果实。
出其外 入其中
“生态延庆多感慨,美酒豆花迎客来。”身穿青花瓷花样儿大襟衣服的姑娘媳妇手捧飘香的豆花且歌且舞,这是表现延庆柳沟豆腐宴的歌舞《家乡豆花》。
“运河水举一觞,不似清酒胜琼浆。”四位演员以西皮二黄一板一眼、抑扬顿挫地咏叹京东通州农村蝶变为美丽的水韵新城,这是通州区选送的京剧《新城赋》。
面对这些来自区县乡镇村的“乡村文艺”。需要创意、需要艺术,但显然不是一厢情愿、异想天开的所谓 “阳春白雪”。这里需要的首先是尊重,用尊重的态度面对乡村文化,然后去发现、发掘,理解、调动和组织。
为丰富郊区群众文化生活,转变观念,移风易俗,从1990年开始,北京市每年举办一届 “农民艺术节”。通过农民艺术节系列文化活动,我感觉我们的乡村文化根植于生活,自带高光,大有可为。
作为北京市农民艺术节重要内容之一, “乡村大舞台”系列活动开始于2012年11月。经过乡镇初赛、区县复赛,到2013年1月25日迎来决赛。“漏八分儿”的密云方言,碴子味儿的延庆土话;拖腔顿挫的平谷调儿,门头沟的山帮子;戏曲、合唱、舞蹈到杂技、小品,节目琳琅满目,内容多姿多彩,把一场持续了近三个月、演员上千、观众数万的京郊系统性文化活动推向了高潮。
“十里不同乡,三里不同俗”,从冰雪浸润的塞外延庆,到坦荡无垠的京南大兴;从云水相拥的山城门头沟,到雉堞逶迤的古塞密云,
乡村火热的生活为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厚的土壤,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以此,“乡村大舞台”在全市文化活动中独树一帜,成了年初岁末北京城乡“人气儿最高”的群众文化活动。
乡村文艺或者确实有土的一面和粗的一面,但它同时往往是真正的金子,有真正的闪光点。2015年1月20日,第25届北京农民艺术节“乡村大舞台”在欢呼声中完美落幕。密云区(时为密云县)选送的舞蹈《同乐》在演出中一举夺魁。《同乐》创作源于密云的非遗项目“霸王鞭”。演出现场,音乐响起、灯光聚焦,16位演员挥舞着霸王鞭从舞台两侧霸气登场,矫健的身手配合铿锵有力的音乐,完美演绎了节目的精髓所在,赢得了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一年一度,准时相约。2016年的“乡村大舞台”,密云蔡家洼创作小品《豆腐西施豆腐宴》,表现村民创业经历;延庆选送舞蹈《栽种世园希望树》,居然用了百老汇风格的有么音乐;大兴举办了2016年的世界洲际月季大会,所以它选送了歌舞《美丽月季》;顺义有条总长125公里的五彩浅山步道,自驾、骑游、步行“三位一体”,顺义的歌舞就叫“看不够的五彩浅山”。
今年“乡村大舞台”的第一名是顺义选送的评剧小品《考官》:说的是新官上任,老书记私下安排“小舅子”送礼上门并要求“关照”;新官拒礼不纳,一心谋求发展, 经受住了最初的考验,主题切合了当下的形势。
“村村有演出、镇镇搭舞台、区区有特色”。参加“乡村大舞台”决赛的作品,在初赛、复赛的基础上,都经过基层文化工作者和首都文化志愿者发现亮点、放大优点、层层打磨和专业指导。“出其外、入其中”,连续八年的“乡村大舞台”,从初期农村大妈们单纯模仿,穿着借来的演出服,坦胸漏背,到逐渐懂得了服装、化妆的适合和适度,以及今天的自然大方,以较高的艺术水准展示了北京郊区群众文化活动不断提高和京郊百姓积极向上的良好的精神面貌,反映郊区乡村文化日益繁荣,也发映了郊区百姓艺术审美水平不断提高的过程。
我想说,对一个文化工作者来说,“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至于我自己,正是乡村的大舞台给了我许许多多感悟与启发,当然也有汗水和收获。
北京有四百万农民,他们种着庄稼、接着地气,淳朴、自在,周身披挂着大自然的色彩,沉积着自己独有的乡村文化。
其实世界上所有的农民都很实诚。那一年在法国,70多岁的葡萄园主巴洪先生给我打开一瓶珍藏的1864年自酿葡萄酒,瓶里只剩琼浆了,巴洪先生说,酒都让天使喝了——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谁又离得开农民呢?
面对乡村与农民,无论是我把自己青春的火热融入到苍苍茫茫的冀中大平原,抑或是经过数百里长途汽车的颠簸来到完全陌生的塞外延庆;无论是力主创建了北京电视台第一个农村农民栏目“京郊大地”;抑或是如影相随般地陪伴“乡村大舞台”走过京郊农民追逐文化之梦的历程,那里有我“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矢志不移,更有我“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对农民艺术追求中自虐式的磨砺。这均源自于我或者我们对乡村理应保持的一种谦卑与敬畏。
当即将跨入人生一道新的门槛之时,蓦然回首所走过的历程,一切都变得那么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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