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土窑
时间: 来源:中国农村网-美丽乡村 作者:杨东旭 字号:【

  老家的土窑,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土”字。这土,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这些窑依崖傍隘,是在土里挖出来的,称呼土窑,自然名副其实;另一层意思是,老家的土窑只重视实用性,而从不追求奢华和刻意的修饰,从表面看上去,总是一副土巴巴的样子。两层意思叠加在一起,也就让老家的土窑土上加土,更土了。就像当年那些老家的姑娘,虽然看上去朴素无华,却心地善良,耐人品味。

  老家挖土窑的习俗形成于什么年代我说不太清了,最深刻的记忆是在“文革”时期。那时,老家的日子很苦,打下的粮食不够吃,为了追求高产,生产队里多种植白薯、高粱、萝卜、白菜等一些高产作物,至于好不好吃,营养几何就另当别论了。到了秋后,几乎每家都要分上三两千斤的白薯,而这些白薯也便是一家老小半年的口粮了。

  既然是糊口的主粮,也就和家乡人的生死存亡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自然也就受到了家乡人格外地重视和珍惜。这样的珍惜,不仅饱含了一种对生命的追求和尊重,也体现了家乡人一种开拓性的智慧。为了贮存这些白薯,使赖以生存的口粮不至于蒙受损失,家家户户都要挖上一口或大或小的土窑,之后,把那些白薯悉心地储存在土窑里,以确保它们安全过冬,等到了来年开春青黄不接日子最苦的时候,那些在冬天里尚未吃完的白薯,也就成了家乡人救命的“稻草”,成了老家人餐桌上无可代替的唯一食品。而如果保存不好这些白薯,让它们坏掉、烂掉了,那么也就意味着一家老小要忍饥挨饿,甚至被饿死。所以,老家人不仅要家家挖土窑,在白薯的储存上,更是费尽了心思,不敢有丁点的闪失和大意。因为在老家人的心里,它几乎和生命同样重要。土窑装的不仅是白薯,也盛放着家乡人一年的希望。

  家乡的土窑除了这样的功能之外,在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功能——防空。这就有点让人不解了,一个和平年代,防的哪门子空哪?但这的确是事实。那时,国内正在轰轰烈烈的开展“文化大革命”运动,而国际上,中苏关系十分恶化,中国作为当时国际上唯一一面反帝反修的“旗帜”,每天嘴里都在喊着“备战备荒”和“深挖洞,广积粮”的口号,时刻提防着美帝国主义、苏修的侵略和颠覆。为了增强全民的战备意识,所以时不时就会来一次“防空演习”,而那些老百姓们不管是白天或黑夜,只要一听到警报拉响,就要钻到防空洞里去,以防止“敌机轰炸”。这样一来,家乡的土窑也就有了防空洞的别称,可谓是一工多用,与生存有了更密切的联系。

  我生活的那个小村在当时有一百多户人家,所以大小窑口也就有一百多个。村子的背面是河道,所以离山相对较远,中间又隔着村子,在村北挖窑,无论是用作储存白薯,还是用作防空都不方便,这样一来,村子东、南、西三面的山就成了每家每户“攻击”的重点,刚开始挖窑时,不管白天黑夜,三面的山脚下总是凿声不断。清脆的凿声划过夜空,与天上的星星进行着声光的对接。

  这样一来,那些大大小小的土窑也就布满了村边所有的山脚,像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把村子围在中间,看着森严恐怖。

  挖土窑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耗费时日的累活,要靠一镐一揪、一锤一凿累月经年地挖掘敲凿才能完成。其工程量之大,不亚于盖一所房。不同的是,盖房可以找人帮工,但挖窑全靠自己一点点开凿,因为工作面太小,容不下太多的人,所以也无法找人帮忙,全靠家中的主人在劳动之余起早贪黑地挖凿。为了给父亲减轻点压力,我也常帮助父亲用筐子从窑里往出抬土,等窑挖完了,够深了,窑外的渣土也堆成了小山。踩上去,软绵绵的,很好玩,高兴时,就在土堆上翻筋斗。滚一身泥土,出一身臭汗,舒展了筋骨,也惬意了心情。

  村边的大小土窑随处可见,高高低低,看上去很有层次感,像一只只幽深的眼睛,见证着村子的喜怒哀乐、今日往昔,也记录了小村所走过的漫漫历程。

  窑口处,镶一扇或铁或木制的门子;门外,挡些柴草秸秆以御风寒。打开窑门,里面黑咕隆咚,像一张张饥饿的嘴,咬食着面黄肌瘦的主人。

  那个年代,白薯是老家餐桌上的主角,用戏剧上的名词说,就是台柱子。不过这台柱子不太讨人喜欢,只要连续吃上几顿,保准你会跑肚拉稀,肚子里仅有的一点油水便被刮得肠干肚净了。但又不能不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所以,那时家乡的人生活在一种矛盾之中。但活命要紧,生存是占第一位的。

  虽然老家的土窑身兼数职,除了储存白薯之外,也储存白菜、土豆、萝卜等,但白薯是主角,所以,家乡人都习惯地称其为白薯窑。因为,在当时那个年代对于庄稼人而言,可以数日无菜,但不可一日无粮。他们每天都要付出沉重的劳动,体力透支十分严重,但也正是有了这些白薯的接续和支撑,总算让他们度过了那个困苦的年代和一个个的难关,今天想来也纯属不易了。

  父亲年轻时,曾是村子里挖土窑的高手,不仅自家的土窑挖得宽敞,也常为别人家挑选窑址。经父亲选的窑址,从未出现过因遇到石头挖不进去半途而废的,这也让他在这一领域获得了很高的荣誉,有了“慧眼”的称呼。虽然都是义务,没有丝毫的报酬,但父亲却乐而为之,有求必应。虽然父亲落下的只是一个好口碑,但他说了,这就足够了,一个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的哪!

  一个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土窑,就是村子里的胃,当年,村子里的人们靠着这些土窑储存着一茬又一茬的白薯和生活的希望,并把我们养大成人,所以不夸张地说,我们这一代人,是从白薯堆里长大的。

  说到这里,就又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来。我家的土窑在村子西头山脚下,紧邻着生产队的猪场。猪场里不仅养猪,还养兔子。兔子会捣洞,所以很难关住,经常跑出去糟践人。一年冬天,我挎着筐到窑里去掏白薯,等打开窑门后发现,土窑里闪着一对红红的眼睛。因为窑里光线黑,看不清,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土窑里有一条蛇。但马上又觉得不对,冬天里怎么会有蛇呢?于是,我就趴在窑门外,仔细地往里看。看了许久以后,等眼睛完全适应了窑里的光线后才看清楚,原来钻在里面的竟是一只兔子。我明白了,一定是生产队的兔子耐不住了笼子里的寂寞,偷跑了出来。

  接下来的反应就不用再说了,那兔子肯定把窑里的白薯、白菜糟践的不成了样子。想到这里,我非常愤怒,那里面可是我的口粮呀!

  于是我轻轻地钻入窑中,之后把窑门关严实,就直朝那只兔子奔去。毕竟窑里的空间小,很快,兔子就被我逮住了。这时才发现,窑里的所有食物都被兔子糟践的不成了样子,眼前一片狼藉。为了出气,我使出全身力气朝兔子的脖子猛掐过去。

  兔子受到了威胁,就拼命地反抗,四只爪子在我手旁乱挠。于是,我的手软了,就想,那也是一条生命呀!这么一想,我便瘫坐在了地上,手一松,兔子挣脱了。我只好打开窑门,兔子剑一般射出了窑外。

  当年的苦日子总算熬过去了,随着时代的更迭变化,家乡人搞起了多种经营,光靠吃白薯度日的年代已经过去,所以老家已很少有人栽种白薯了。即使有个别人家栽上几垄,也只是为了吃个稀罕,或招待从城里来的稀客。昔日没人待见,看见就头痛的白薯,竟成了餐桌上的宝贝,登上了大雅之堂。生活的变化之大,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没有了白薯,也不用储存过冬的白菜萝卜,家乡的那些土窑也便失去了作用和功效,成了废窑。然而,每次回老家和父亲聊天时,父亲仍时常提起当年挖土窑的故事,并常发些感叹出来。而我的思绪在那一刻就会穿越到几十年前的过去⋯⋯

责任编辑: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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