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泥
泥土的四季并不一样,那是父亲告诉我的。阳春三月,燕子回归时节的泥土是最有活力的,燕子筑巢、农家建房、做田埂都在此时,因此,春泥也被称作燕子泥。
农家的娃子都是在泥土里滚大的。我孩提时的生活充满了欢乐,而带给我欢乐的也便是那些随手可取的泥巴。立春以后,我和小伙伴们就开始在塘前屋后到处挖泥,然后再找有水泥地面的地方去摔打。当年村头有座水泥桥,我们都争抢着到那里摔泥。十几双小手一齐抡开,只听见一片“啪啪”声作响。摔熟后的泥土可塑性很强,信手捻来便可做成泥猪泥狗等各种小动物,为了使之保存长久,我通常是把它们放在太阳底下晒。那年头,老家的屋檐下、门槛上到处都摆满了我的“作品”,父母走动时一不小心便会踩上,但那也没什么可伤心的,我可以和了水“咿咿呀呀”地唱着再捏,倒也另有一番乐趣。
那时,有些手艺超群的乡间艺人还用泥烧制成形态各异的泥哨,用箩筐担着挨家挨户地叫卖。那些泥哨,比起自己制作的泥模来算是精美了许多,土胚出炉后,还把哨子涂上各种颜色,而且在烧制过程中还得讲究泥质和火候,窑火一般用软火,泥土就要数燕子泥了。更让人叫绝的是,泥哨可以吹奏出各种深邃悠扬的声音,抑扬顿挫,煞是好听。现在,随着现代玩具下乡,泥哨早已不见踪迹,每当看到小女儿玩芭比娃娃、变形金刚时,我就会想起自己玩泥巴时的童年,耳旁似乎又听见了那渐渐远去的摔泥巴的“啪啪”声,屏息眯眼回味童年内心便充满了快乐和温馨,脸上也不觉露出会心的微笑。令人颇感欣慰的是,当年的泥哨却因它的“拙味”而得到了收藏者的青睐,许多人都在乡间奔走搜集。
诗人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想,在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的今天,也许我们不会再有像燕子般热爱泥土的心境了,但是,只要心中留有最真挚的愿望和最纯朴的向往,生活就永远是美好的。当燕子又一度归来时,我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乡村,田野里的油菜花开了,金黄色的无边无际??在喧腾的花海中,我真想俯下身来亲吻泥土,亲吻那静默无声的却仿佛含笑着的燕子泥。
羊角葱
一场春雨过后,草长莺飞时节,当菜地里的小葱露出尖尖羊角的时候,这就意味着春天真的到来了。
我爱吃葱,特别爱吃春天里的羊角葱,嫩嫩的富含水分。初长成羊角形状的葱,是我们本地小香葱最好吃的时候,之所以叫作“羊角葱”,也是极为形象的。当大地解冻后,头一年枯萎在地里的小葱便从沉睡中醒来,在春天来临时开始生长。小草萌动,长出嫩芽,小葱也露出了貌似羊角的绿尖角来,只要葱芽不高过半尺,都是鲜嫩无比极其好吃的。
家乡的小葱与另一种从外地引进的大葱相比,一是味道好,二是少了些冲鼻的气味。对于我这样爱吃葱但又怕荤的人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从春天的羊角葱开始,一直到深秋,不管炒菜还是煲汤,必定是离不了葱的。不过,到了葱花绽开的季节,老葱的味道就会变得不那么鲜嫩了,最难熬的就是冬天,没有新鲜的香葱可吃。
以往的日子里,大约在落叶殆尽的深秋,喜欢吃葱的人就需要动脑筋想办法储存一些小香葱过冬了,所以我一直认为一年中最无聊的时光也就是从储存香葱的时候开始的,土地沉寂着,树木裸露着,毫无生机。随着大棚种植技术的推广,如今虽是隆冬季节,菜场也有羊角葱出售。看见羊角葱总是让人感到欣喜的,它郁郁葱葱,夹杂着新垦泥土的气息和明媚阳光的味道,因为它会让人联想到春天,
羊角葱不仅好吃,还是我们童年的玩具。羊角葱的叶子,粗细长短适中,掐头去尾后,放在嘴里可以吹出美妙的声音来。叶细则音尖细,如柳哨;叶粗则音低沉,似牛哞。常令我等小儿玩得如痴如醉。说来也是神奇,一过清明时分,羊角葱的叶子就再也吹不出声来,至今不知何故。
孩提时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劝我平时要多吃葱,她告诉我说多吃葱会让人变得聪慧。若是一旦遇上个头疼感冒的,母亲更是变着花样让我吃葱,什么葱花饼、小葱炒鸡蛋、葱拌豆腐等,基本上是天天离不开葱,餐餐离不开葱。
长大后,我一直笑话母亲总是把葱当作包治百病的良药。直到有一次上网时无意中百度了一下,我才知道葱含有多种营养物质和挥发油,其中的主要成分葱蒜辣素,具有较强的杀菌作用。把葱放在食物中不仅可以增香提味,还有促进消化、清理血管和健脑的功效。葱,还真就是一味中草药呢!
时下,只待羊角葱上市的季节,那便是期待已久的春天了。我爱故乡的羊角葱,我更爱故乡的春天!
榆钱糕和槐花饺
糯米元宵的清香悄然淡去的时候,乡村的春天就俏皮地探出了头,她站在榆树梢,立在槐枝上,被蜜蜂、蝴蝶簇拥着款款走来。
早春的阳光温暖地照着大地,老家的榆树上又吐出新绿了,一串串鲜嫩的榆钱儿便挂满枝头。榆钱是榆树的果实,嫩绿、扁圆, 有点像缩小版的铜钱,小孩最喜欢它们了。胆大的孩子早就猴子似的爬到树上,一把一把地撸榆钱了,他们一边满嘴地塞榆钱,一边将长得繁茂的枝折下来,扔给等在树下的小伙伴。树枝随着孩童的身体摇晃着,小点小点的榆钱就跟下雨似的落下来,飘舞在风中,散发着丝丝的甜润。
当榆钱还是绿绿嫩嫩的时候可以直接摘下来吃,生吃很甜,有一股叶的清香。更多的时候,人们还是用细细的白面,和了榆钱,再加些蜂蜜蒸成一锅好吃的榆钱糕。蒸榆钱糕,先得把淘净的湿漉漉的榆钱拌上面粉,加水和匀,垫上笼布,盛在蒸笼里,放进锅内用文火蒸。蒸熟后,用刀划成块状,然后捏着笼布角和盘出锅,倒在小盆里。滴上几滴芝麻油,再浇两勺蒜汁,撒上些葱花或芫荽,顿时,热腾腾、香喷喷的“榆钱糕”便做成了。白绿相间,香甜适口,此时,所有乡村的滋味就都呈现在了你的面前。不过,再过些时候,榆钱长老了,变黄了,就会簌簌地飘落下来。
在乡间,你大可不必为一种植物的凋零而感到惋惜,因为新鲜总是接踵而来的。比如说槐花,她总是紧紧地跟随在春天的后边,在细密嫩绿的叶片间,结出一簇簇洁白晶莹的小花,在空中飘溢着阵阵清香。槐花含苞待放之时,又是人们大饱口福之日。甭说孩子啦,即使大人也经受不住那香甜的诱惑,纷纷拿起镰刀,攀上梯子,采摘槐花。人们用事先准备好的簸箕、箩筐,将槐花装得满满的,回家洗净后或热炒或凉拌,都是极好的牙祭。
槐花是我印象中最好的野花了,槐花性情随和,生熟皆宜,可荤可素,要是仍然意犹未尽的话,还可以把余下的槐花做成馅包饺子,那就另有一番风味了。把一串串的槐花洗净,先用开水氽去青气,然后摊放在芦苇帘上晾干,再混入拌好的肉馅里就可以备用了。
母亲巧手如蝶,左右翻飞,只一会儿便包出一帘小巧玲珑的槐花饺子。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开了,小心地将那些饺子放入锅中,轻推慢搅,几个回合后,熟透的饺子便纷纷浮出了水面。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饺子,光闻味道也会令人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一股花香夹带着丝丝甜味儿直入口中,顿时感到齿颊生香,余味绕舌。听老人讲,榆槐是穷人的树,特别是在饥饿的年代,它们用自己的花果不知救济过多少灾民。我在老家的时候,农村的生活已改善了许多,当年还吃过,不过那时已不再是为了充饥,只是尝个新鲜罢了。
如今又是多年过去了,然而那份记忆却被我小心翼翼地封存到了心底,至今都难以释怀。榆钱糕和槐花饺,一直都被我固执地偏爱着,一如从乡村走来的我,始终沾满泥土的气息。有时,忽然心血来潮,还真想给自己再做上一顿,可是在城市的水泥夹缝里穿行,我又该到哪里去寻觅她们的芳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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