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景随笔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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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缸

  在草锅旁必有一个水缸,水缸有砂缸、金缸之分,砂缸易碎,一到雷雨之前就大汗淋漓,阅世不深者以为缸漏了,砂缸不漏水,但不免渗水;金缸里外有釉子,闪着金光,故叫作金缸。金缸坚固。但无论质地如何,都是盛水。盛水干什么?都是为了烧饭,烧饭离不了水,离了水就只有吃炒面和米花。

  农村人都知道,穷锅门,富水缸的道理,有何道理,就是怕失火,几辈子家当不够大火几分钟。锅门穷了,就是没有一根剩下的草,水缸富了,就是要始终保持水缸满满当当、惊涛拍岸似的才好。所以,早晚每家挑水是一件大事,没水会带来一系列问题。问题一,没水就没法做饭,问题二,没水就没法一切洗涮,当然还有说不完的次生问题。

  水缸要盖上,不然老鼠掉里去,坏不了一锅汤,会坏了一缸水,其他动物也可能失足,风险总是有的。还有那些口渴的孩子,水缸就是饮水机,拿个大碗就往缸里舀水喝,这些孩子最多比缸高一个头,要是满满一缸倒好,就怕是半缸,就要伸头,就要跷起脚尖,往水里够,越是够不到,越来劲,目标越明确,越急切,志在必得,再伸头,再跷脚,头重脚轻根底浅,哗啦一头栽进去,水是喝饱了。有人发现,救了上来,管他几天不思喝水;没人救上来,管一辈子不喝水了。有一次,我就犯了这个错误,栽倒缸里面,小伙伴没有司马光砸缸的智慧,但还知道喊人,总算在我混沌时分被拎了出来。清醒时,我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警告和恐吓,这显然是大人们被吓得气急败坏,有感而发,打骂都是关爱生命最直接的举动。最终,水缸盖子,加了重物,如同给水缸加了锁,幼稚无知的孩子掀不动盖子,也就没有水灾的可能,能掀动那盖子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栽进去。

  水缸时间长了,会长青苔,会生水锈,这并不影响水的质量,影响质量的多是掉进易腐的物质。过一段时间,把缸歪倒用刷把唰唰,就立即除去异味,聪明人家会逮几只小鱼放水缸里,鲫鱼最好,既易养活,也很安静,那些性情不好的鱼会撞缸,会跳出来,会搅得水浑浊。据说,鲫鱼可以净化水质,使水保持新鲜,若在冬天,它们轻微的活动还会使水面不结冰,也不至于把缸冻裂。

  小时候,我们家里老鼠很多,这老鼠也奇怪,越是口粮不足,它们越是趁火打劫,当得知我们的粮食被它们吃掉后,就心生报复,我们就把木板搭一半在缸沿,一半伸向缸口中间,在木板尽头放上食物,老鼠不一会就闻讯而来,当它过于追求目标时,木板失去平衡,然后和木板一同栽进缸里。老鼠希望木板能救他一命,不知木板也是受害者,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我们在欢呼胜利之余,并没有受到父母的高度赞扬和充分肯定,老鼠逮了,水也脏了,得失皆有,谁赔偿了谁还说不清呢。

  水缸与草锅并列,锅台也当案板,放上砧板就切菜,刀不锋利,不快,就把刀口在缸沿翻来覆去快速荡来荡去,刀就削铁如泥似的。有时不小心火烧到锅外,烧锅人急忙拿过水瓢,向水缸里舀几盆水,泼向火苗,虚惊一场,始知“富水缸”的要义。

  水缸不是天生就为了盛水,既然盛水了,就不好改作他用,这也如同缸如果一开始就腌咸菜,也不能再去做水缸一样,会产生异味,水缸也不能再改做盛粮食,会返潮,霉烂。看来什么东西分工都有道理,也很严格。

  摸鱼

  摸鱼是最简单的捕鱼方法,不要任何工具,全靠两只手,但技术技巧确是高难度的。浅水的池塘、小沟是摸鱼的好地方,每当水里温度适宜,就会有人下去摸鱼。

  过去乡村都有清澈碧绿的池塘河沟,塘边沟边草深树密,无草无树的地方,浮萍、蒿苗、臭蒲也成片成团。臭蒲姓臭,闻起来芳香,鱼虾的居住环境比人好了好几倍。午休的时分,精力旺盛者睡不着,带着弟弟或者儿子,说:“走跟我去东沟摸鱼。”小孩喜欢看摸鱼,他们下不了水,但是看大人在水里摸鱼充满神秘,产生好奇,一个个悬念不断在大人们的手里设置、揭开。大人们蹲在水里,鸭子一样前行,两手在前面拃开,像螃蟹之类的一样,贴着泥向前探索、推进。遇到可疑动静立即收拢,若是鲫鱼很难逃掉,因为鲫鱼遇到围攻立即收缩,往泥里钻,即使偶尔反抗,也只是窜出尺把远,又潜伏下来。有经验的摸鱼者不急不躁,继续向前,就知道刚才逃脱的那位在等着他呢。难以捕捉的是泥鳅,好似没有网子就无法制服它,但是摸鱼者定知各种鱼的脾气,他们有经验口诀云:泥鳅要哄,黄鳝要狠。哄是方言,是哄骗引诱,遇到泥鳅,手就要轻轻地接近,轻轻地捧起来,泥鳅产生错觉以为是享受,等到出水,它反应过来,摸鱼人两手一甩,就到卷上了,泥鳅一卷一伸跳起,时圆圈时直线,不假思索地往水边跳,到了岸上它显然没有人麻利了,加之蹦跳过程中滚了一身泥灰,黏性失去,就更好抓了。对于黄鳝,你哄不到它,它智商高,遇到异物接近,它飘飘荡荡迤逦而逃去,这时只要看见它的身影水花,就要毫不犹豫,用中间三指,中指在前,食指和无名指在后,夹住黄鳝任何一个部位,三个指头朝里一收,黄鳝就挣脱不了。遇到两腮有外伸长刺,头顶还有向上独根刺的那种鱼,叫角针鱼或钢针鱼,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若要抓住它,手必被刺破,疼痛难忍,血流不止,那鱼的角刺正常情况下是收缩并拢在身上的,遇到攻击围堵立即弹开刺入攻击者肉体,攻击者若忍耐程度差,会立即松手。高手会在水中凭手感就知道是角针鱼,就用手顺着刺的方向轻下滑,这鱼也会有错觉,并不介意有柔软之物从头顶划过,但是手到刺的中间地方,就会向里收紧,刺弹不开,只好束刺就擒。凡是被这种鱼刺破皮肉,找医生都没有好办法。

  摸鱼人不仅识得鱼性,还知道什么鱼喜欢在什么地方,深泥里可能有黑鱼,这种鱼钻在泥里可以长久数月,即使水干泥干,只要有点潮湿气息,它依然可以生存,有人说耕地时耕出黑鱼,这是可能的。那是稻田里有水的时候,它钻在泥里,水退以后它没来得及和水同去,就潜伏在泥土之下。所以在泥深的地方,或太阳直射的水面,最容易抓住黑鱼。靠沟边多是鲫鱼、黄鳝,它们喜欢溜边。摸鱼一般不到深水里,蹲下来,水到脖子处正好。浅了鱼会见人就跑,深了手够不到地面,那是摸不到鱼的。遇到鱼多的时候,而且这时手又兴,一个人摸鱼,两个都拾不过来,摸到的鱼总是要带一点泥扔到岸上,回家的时候,其他人就说拾鱼的人“怎么你没下水哪来一身泥呢”。

  往年家里来了亲戚,家里人就拿着篮子下河堤,一顿饭工夫,就提了一篮子鱼回来。亲戚说,又不是旁人,吃什么不行啊,还买鱼干什么?实际上人家是在河沟里摸的。

  如果有几个摸鱼的,就采取另一种方法:卷鱼。那是在一片平缓的水面,膝盖深,人多力量大,就想把这片水面的鱼基本逮光。于是就把水草连根拔起,从四周向中心边拔草,边把草向前翻卷推进,最终鱼被推向一个只有浴缸大小的地方,这时几个人坐在草坝子上,拾鱼。

  现在很多河沟水都臭了,也没有鱼了,摸鱼人也都老了,青年人只知道吃鱼,压根不知道摸鱼是怎么回事,包括摸鱼人的后代也不知道什么叫摸鱼了。

  打秫叶

  如同精简机构一样,裁剪冗员废物,使之效率更高,事业发展更蓬勃,植物也是这样。树长高了要剪掉多余的枝桠,以便它更高更快成长。大黍黍和小黍黍,也就是玉米和高粱,同样也要经过这个阶段,才能杆子长得硬,棒子和穗子大而饱满。

  玉米和高粱都在入夏孕穗,到伏天粒子开始渐趋饱满,这个时候就要把它们从下到上百分之八十的叶子去掉。怎么去?就是用人们的双手,一片一片去打掉。玉米地高粱地都无边无际,深似海洋,人进去就像一条小鱼顷刻不见了,要是鱼入海洋倒是快事,可这是比喻。高粱玉米就是高粱玉米,人就是人。无法比喻。太阳出来,地里面就进不去人了,那里风不透,雨不漏,太阳的热量一点也不散失,全部集中在里面,不仅集中在里面,还在里面发酵加温,人进去顿时就会窒息,青天白日,进去再出来,衣服好比大雨经过。那一年,韩哑巴不知其中的厉害,早饭过后,一人去玉米地打玉米叶,放牛的姚二猴子眼看哑巴进去,迟迟不出来,估计有了问题,于是,他进去探看,走进二十步,看见韩哑巴已经倒地,死人一般。于是他去喊锄豆子的人,把韩哑巴抬出来。找来赤脚医生,揭开衣服,凉水擦脸,又在太冲、合谷、大椎几处扎了几针,这才睁开眼睛,可他有口难言,他妈妈代他说,“多亏医生你啊,哑巴他不想吃闲饭呢,可谁叫他打秫叶呢。”

  打秫叶都是起早,虽说困倦,虽说露水湿重,但是比起酷暑闷热,比起叶片划破皮肤汗水腌渍火烧一般,那要好多了。于是,黑隆隆的时候,人们就下地了,有的赤脚,有的穿鞋,有的舍不得衣服被叶片划擦、花粉沾染,就找件粗厚的旧衣服,有的就干脆赤背。打秫叶不要任何工具,看准方向,一路向前,右手把叶子打下来,夹在左腋下,夹满则找一片老黄的叶子把这一抱叶子捆好,挂在结实的玉米棒子上,等到晒干,收回去堆放,到冬天以备牛马享用。若是急用,就在收工时带到牛棚,牛十分喜欢吃这些叶片,也许与庄稼有关,里面有粮食的成分吧。

  黎明是静悄悄的,可地里到处是咔嚓咔嚓和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十人,上百人都各自拉开距离,只顾争分夺秒,与太阳赛跑。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夏宵一刻对于农家也不便宜啊。想到打下叶子,粮食就能增产,叶子还能喂牛喂马,收割玉米高粱时里面就不再被叶子扯扯拉拉,利索得很。想到这些伟大意义,就听那声音不断,手不停,却无人声,足以证明意义所在。尽管有的人甚至还在迷糊状态,似醒非醒,但是手是清醒的,不停地把秫叶打下来,手里满了,就不停地塞到左腋下,腋下满了就再捆成一把,挂到一颗坚实的秸秆上。有时偶尔会有一声女孩“哎呦,我妈妈唉——!”的尖叫,那肯定是癞蛤蟆或蛇通过脚面,或蚂蚱钻进裤筒,那些东西凉得刻骨,麻得铭心,不惊叫不足以镇静。但其他人依然充耳不闻,惊叫之后,咔嚓咔嚓依然是主旋律。再说农家孩子太娇怪谁又看得起呢。

  天渐渐亮了,开始有人说话,开始看见自己身上沾满了花粉、草锈、蛛网,还爬着被惊扰的小蜘蛛和其他爬虫,衣服也湿透了,不是汗水,就是露水,姑娘们的薄衫在水的作用下显影了皮肤,于是就不停地拎起贴在皮肤上的衣衫,有的过于封建保守羞涩的,回家时干脆就扛一捆秫叶,把上身故意遮起来。

  打完秫叶的地里,人们看清了玉米高粱真正的身材,棵棵都显得精神、利索,像人减了肥、理了发、脱了冬衣似的,而它们脱的恰恰是夏装。若有时间,再粗粗把地面锄一遍,此时,阳光直射,火烧一般,杂草片刻枯死,泥土营养为庄稼独享,哪有不丰收道理。

责任编辑: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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