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大地上的标点，有时是逗号，有时是问号，有时是叹号，更多的时候，它们是一群顿号。翩翩起舞在打谷场上，农家小院里，麦秸垛的一角。三五成群，越聚越多，不一会，巴掌大的农家小院里，就成了麻雀举行联欢会的场所。叽叽喳喳、蹦蹦跳跳，轻盈而雀跃。

　　在古老的乡下，麻雀是一群欢快的鸟儿。现如今，农村家家户户大都盖起了楼房，麻雀的栖身之所变得越来越难寻。我家现在还住在父亲早些年盖的三间大瓦房里，瓦房挑檐，檐下成了麻雀绝佳的居住之地。一窝一窝的麻雀，在这里安下了家。要是我们小时候，母亲定会怨怒麻雀每天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但现在村子空了，年轻的后生和青壮劳力都去南方打工了，村子里只有老人和孩子还守在老家。显得孤寂、清冷。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在古老的乡下，就平添了一些生气。母亲自然不会恼，有时她还会备一些秕谷或者碎米粒，撒在小院里，让这群“标点”来啄食。母亲说，小小麻雀，想不到，老了，你们还成了我和孩儿他爹最好的伴。现在已不是“除四害”的年月了，打鸟更是违法，麻雀像是遇到了最好的生存年月。时间长了，它们的胆子也愈发大起来，有人靠近它们，它们也不怕，任着性子在院落里蹦蹦跳跳，吃饱了谷粒还会在井水旁喝水。圆圆的小脑袋，滴溜溜的小眼睛，让人心生欢喜。尤其是从树枝上滑落，然后在空中翻飞，轻松地落在小院的水泥地上，迅疾、从容。这是它们的表演时刻，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天然的舞台。望着它们恬淡、随性的品格，我的心，也跟着宁静下来，在缓慢的时光中，麻雀的飞翔，宛如宁谧的抒情谣曲。

　　江苏诗人张羊羊曾在《单行道》一诗中，将麻雀比作“老村长”，想来很是贴切。他写道：“太湖平原上银色的水稻田/平稳闪烁的月光⋯⋯/候鸟沿着清晰的树叶/飞向独立命名的南方/唯有麻雀，俨然如双手背握的老村长/在谷子地搜寻/粗心农民遗漏的口粮”。乡野里的鸟，和我乡下的亲人一样，都是我乡愁里最动人的一部分。麻雀虽小，但心思活泼，如同童年顽皮的我们，在杨树林里奔跑，在收割后的田野里寻觅。它们用尖利的小嘴在枯枝叶里寻觅虫子和遗落的谷粒，而我们在荒野里寻找野生的麻泡和龙葵，都是在满足胃里的那一次小小的悸动。

　　我和弟弟曾好奇麻雀会住在什么样的巢穴里。记得小时候，我们在一个漆黑的夜，就造访了麻雀的家。它们窝在屋檐下，我和弟弟爬上竹梯，手持电筒，掀开青瓦，麻雀在夜晚安静地像个孩子，一动不动。那是春天，春夜似乎更加地宁谧和柔和。老麻雀孵着一窝麻雀宝宝。我们看了一眼就赶紧盖上青瓦，为自己的唐突和不请自来而深感愧疚，于是双手合十，望麻雀妈妈见谅。

　　这两年，我经常会在春天的时候，回到故乡，小住时日。乡下的夜，总有着城市里少有的宁静。夜色袭来，整个人被浓密的夜包围着，就像回到了生命最初的状态。而早晨多半是自然醒来，有时也会被麻雀叫醒。他们叽叽喳喳，像是在歌唱，又像是在演奏某种失传的民间音乐。这种亲切的声音，一年四季都是一样的调调，而春天，似乎更欢快一些。

　　母亲总是说，你们一年四季在家待的时间，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平时啊，就是这些喜鹊、麻雀是我们老两口最亲密的伴。还是你们小的时候，家里热闹啊，整天在我面前围着我转啊转，要吃的，要穿的，要玩的，那时，可比麻雀欢快多了。

　　是啊，有些时光注定是用来怀念的。当我想起七百里外的故乡，想起年迈的父亲和母亲，想起陪伴在他们周围的小小麻雀，乡愁就像一只纸飞机，载着我的思念，在乡村的小院子里、打谷场上，轻盈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