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依然是家乡的景色,成片成片绿油油的麦田,一堆堆的桃花盖满了园子,岸边是垂着金丝的柳树,清澈的小河流过弯弯的石桥,奶奶领着我在夕阳中遛弯儿。睁眼望向窗外,一片漆黑,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睡的分外不踏实,总梦见家乡,想念家乡的老炕。
家乡的老炕像个沉闷的汉子,不爱言语,却把身板挺得硬硬的,胸膛总是暖暖的。我从四五岁开始烧炕,一直烧到十六岁外出求学。我喜欢灶膛里燃烧的火炭儿,尤其是在冬天里,火红的炭就像是红宝石一样,散发着无尽的光芒和热量,让人无限遐想。将熄的炭火常被埋上白薯、土豆等食物,火燃尽了,灰没了热度,食物也就熟了。用一根木棍从火里扒拉出来,掰开,香气四溢,面软沙甜。在农村有了炕,仿佛衣食住行都有了着落,不会为生计再发愁,从不贪图得更多。日升而耕,日落而息,生活简单到只有一个火炕,就可以过得安稳极了。尤其是黄昏,炊烟从灶膛里吹出来,世间的一切就静下来,晚饭在灶上做好,简单而有滋味,吃饱了就打开卷在炕头的铺盖卷,捂好被窝,脱衣睡觉,心无杂念。每一铺炕就像是大地的手掌,托着人们安稳地入睡,托着人们梦见远方。
那时候乡村里家家户户的炕都是热热的,人与人之间也是热乎乎的,就连村里的狗都来往的频繁而友好。串门是村里人每天必做的事,无论一天中的何时,都可以串门,早晨吃过早饭,中午午休以后,晚上吃过晚饭,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做着针线,东家长西家短的就开始聊上了。我们家的炕是村里最热闹的,我奶奶的人缘特别好,做鞋垫的手艺全村第一。村里的老太太们常常来家里串门,一进屋就盘腿坐在炕上聊起来。我最喜欢她们聊很久以前的旧事,尤其是在山里发生的奇闻,那些老太太讲故事的时候表情都很严肃,而且惟妙惟肖,听着听着就害怕了,先是扯过一个褥子角,盖在身上,然后就是把整个褥子都裹在身上,只露两个眼睛偷偷地往外窥探,仿佛那些个妖怪就在身边。
我很喜欢在炕上烙着,就像是一张饼,暖了后背,翻个身暖前胸,翻来翻去就睡熟了。老炕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是柴禾烧黄土泥的味道,淡淡的土腥味,我特别爱闻。老炕也有“发烧”的时候,比如过年要蒸豆包,要做饭,还要炖骨头,比如端午的时候要煮一夜的粽子,比如腊八的时候,要熬粥,炕热得烫屁股,但是睡上去可真舒服,仿佛把经脉都热通了,浑身舒坦。老炕上常常放一张四条腿的方桌,漆着红油漆,平日里一日三餐都是在方桌上吃。奶奶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包饺子,但是却很爱吃。我从六岁开始就给奶奶包饺子,白菜馅居多,包好了在大锅里煮了,炕也热子,饺子也熟了,爷爷会砸一些蒜,饺子放上桌子就蒜汁和醋吃,味道特别鲜美。奶奶很会做饭,做什么都香,纵然油不多,调料品种也少,但是却总有一股特殊的香味,直到今天还让人怀念。
我想家乡的老炕,想我的奶奶。小时候躺在老炕上,身边是疼爱我的奶奶,窗外是星星和月亮,纵然窗外一片漆黑,但是却丝毫不恐惧未来,从来不去想明天会怎么样,只有单纯的满足和浓浓的困意,一睡就到天亮。现在纵然是躺在舒服又干净的床上,可是心怎么也放不安稳,房子不是自己的,床也不是自己的,亲人也不在身边,一切都是孤零零的,就像是睡在一叶孤舟上,四周是深不见底的海。我常常梦见自己从高处掉下来,或是一翻身就掉进深海里,猛地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我多么想念家乡的老炕,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躺在屋里的老炕上,就像是躺在春天的阳光里,到处都是开放的鲜花,世界都温暖了。在被母亲抛弃,父亲冷落的童年里,除了奶奶的臂弯,就是老炕给我的温暖最多,老炕就像是我的父亲、母亲,温暖了我童年的岁月。每天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的炕上,什么都不去想,闭上眼就睡了。那时候的日子单纯得幸福。后来,家乡的老炕被拆掉了,新搭了一个火炕,没有大锅,没有奶奶,没有故事,躺在上面感觉亲近却又陌生,就像是失去了一位久违的亲人,心里空落落的,但还是觉得比城里的床舒服,因为它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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