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慈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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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李振军

  母亲去世的前一年,也许她老人家有什么预感,拼着命地给我纳鞋垫。实在坐不住了,便左歪着,右歪着,变换着各种姿势,劝也不听。

  一年之后,八十六岁的母亲走了,走的那么叫人心碎。

  每当想起母亲,我就把母亲亲手做的鞋垫拿出来仔细端详:鞋垫是传统手工制作;材料是母亲亲手打的袼褙,袼褙外面是一层白色的棉布,没有花山秀水,平实细密的针脚,宛若田野上布满了棵棵幼苗,蕴含着无限的期望,难怪看了的人都啧啧称奇,“这哪像八十多岁人的手艺!”

  不知哪来的精力,母亲一共做了六双。垫上它,我觉得脚底温暖、踏实⋯⋯剩下的再也舍不得垫了,我要永久地保留它,保留那段永久的记忆。

  我双手捧着鞋垫,努力寻找母亲留下的痕迹;我用鼻子轻轻去闻,去感受母亲的体温、母亲的气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此时的我,禁不住落下泪来。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长得高高大大,慈眉善目。她这辈子很不容易,父亲走后,是母亲带着我们在艰辛的生活中走了过来。

  母亲是个不辞劳苦的人。我们家哥仨姐仨,这么一大家子人,穿衣就成了一件大事。哥哥的衣服弟弟穿,姐姐的衣服妹妹穿,母亲每天都为我们没完没了地缝缝补补。

  我九岁的时候,就担当起了家里打柴供灶的重任。为此,那年冬天,母亲给我做了一身崭新的劳动布棉衣。本以为结实耐穿,没想到,刚到春天,我的棉衣早已开花裂瓣了。母亲数落我说:“打柴是费衣服,可也得注意节省呀,山上花还没开呢,你倒变成花小子了。”

  母亲白天干活,每天夜里还得在灯下飞针走线,这双鞋还没做好呢,那双鞋又张开了蛤蟆嘴,但我从来没有品尝过有些孩子光脚丫子的味道。

  母亲的针线活儿在村里首屈一指。别人搓麻绳,都是挽起裤脚在小腿上搓,母亲为了节省灯油,发明了手捻麻绳,而且捻得又匀又快。有的大妈大婶吃完晚饭,拿上一绺麻匹到我家,黑暗中,母亲和她们唠着家长里短,光润的麻绳小蛇一样在母亲的指尖上飞快地流出。大妈大婶满意地离开时,手里的麻匹换成了麻绳。

  母亲一个人做针线的时候,做着做着还哼起了小曲,曲调缠绵委婉,听着很是伤心的那种也许是母亲心中藏着许多往事。

  很早以前,也许是为了躲避战乱,母亲和爷爷奶奶、大伯大娘们住到极遥远的深山沟,(现在祖坟还留在那里)。日寇搞“并围子”,许多老百姓不堪忍受日本鬼子的蹂躏,扶老携幼地逃进沟里来,霎时我们家成了难民营。鬼子追到了半路,山上搜到了八路军藏的一大堆血衣,一把火点着后,谁知里面还藏着子弹和手榴弹,这些东西遇火炸响,鬼子误认为中了八路军的埋伏,仓惶逃了回去。母亲望着滚滚浓烟,正害怕鬼子进来,放哨的传来消息:鬼子走了。母亲这才松了口气,高兴地为大家做饭吃。

  父亲哥四个,父亲排行最小,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生活,这在今天想来不可思议。那时的母亲很会做事,上敬公婆,下疼侄亲,有了活计,母亲总是抢着去干,和妯娌们的关系处的十分融洽,更讨爷爷、奶奶的喜欢。

  解放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父母搬到了村里住,伯伯、大娘们仍住在深山里。

  父母搬出深山不久,二伯得了肾病,为了方便治疗,二伯住在我家,母亲伺候了四十多天,由于医疗条件太差,二伯还是撇下二大娘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撒手人寰。

  为了生存,二大娘领着两个孩子去讨饭,吃野菜中了毒,浑身上下肿的像发面馒头。母亲看了十分难过,那种年月真的无能为力。

  母亲说起往事,说到伤心的时候,总是轻轻地叹口气。

  比起二大娘家的两个孩子,我们则幸运得多。每当饭桌放在炕上,饥肠辘辘的我们会一窝蜂似地围到饭桌上,用筷子敲着饭碗等待着填饱肚子。母亲把饭端上来,也许是饭少,我们吃饭时,她总是去喂猪喂鸡,或干别的零活儿。等到母亲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桌上的饭也差不多没了。还有时,母亲端上满满的一大盆粥,我们大家挤在桌上吃着,母亲总是坐在炕边为我们盛饭,盛完了这个的,那个的又吃没了。母亲看着我们吃,不知不觉饭盆见了底。即使这样,母亲还是偷偷地给二大娘家留出一些饭菜,她宁可自己不吃,也把饭菜送到侄儿手中。母亲辛勤操持家务,还常常忍饥挨饿,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惭愧。

  那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每家都生了一大堆孩子。在那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有的妇女只得带着孩子下地干活,任凭风吹雨淋。母亲看在眼里,于是回家和父亲商量:“刘家的孩子着凉得了大肚子病,我帮大家哄哄孩子吧。”当时的父亲会做小买卖,农闲时赶上毛驴驮着杏干儿到坝外换粮食,所以生活比别人家略强。善良的父亲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这一答应不要紧,好几个孩子都抱到了我们家,母亲还得自己搭粮食⋯⋯那时的我们家,简直成了义务幼儿园了。这些孩子,母亲一哄就是好几年,直到他们上了小学。在那艰苦的日子,母亲能做到这些,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呀,在物质社会发达的今天,很难想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考上了高考补习班。一次回家拿饭费,发现母亲对父亲悄悄说了些什么。父亲出去后,很晚才回来,脸色十分难看。后来才知道,父亲出去给我借钱,一连跑了好多家,才借了七块钱。上学走时,母亲递给我七元钱和一个手巾缝的兜子:“这是你这个月的饭费,再把这些干粮带上。”

  哪光是饭费呀,还得交资料费、试卷费⋯⋯母亲见我沉默,叹口气说:“没有苦中苦,哪有甜上甜呀。”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我知道,家里哪还有钱呀,这钱分明是借的,父母怕我知道借钱产生思想压力,所以瞒我。我走出了好远,当我再次回过头时,发现母亲还在柴门前望着我⋯⋯

  在那艰难的日子,命运好像总和我做对,50多岁的父亲患脑癌去世,为了偿还家里的外债,我骑着自行车远去丰宁以北的小坝子学木匠,走的时候,母亲依然千叮咛万嘱咐,目送我走远。

  在那风沙弥漫的塞外,我常常思念母亲。熬到了五月,坝上高山依然一片白雪,我耐不住思母之情,骑上自行车往回赶。真是两个世界,到了家乡,日暖山青,麦苗长得老高了。我迫不及待地走近家门,发现门上着锁。

  我四处寻找母亲。远处的山林里,母亲正背着一口袋猪食艰难地走着。我跑了过去,母亲放下口袋,使劲地看着我:“儿子,你怎么瘦了?”在外饱受磨难的我,泪水一下子冲出了眼眶⋯⋯

  看到我家日子艰难,一位好心人劝我母亲:“往前走一步吧。”然而这个人的话被母亲一口回绝。

  随着改革开放,日子逐渐地好了起来。也许是过惯了苦日子,在吃穿上,母亲从不挑三拣四。她喜欢粗茶淡饭,尤其喜欢喝粥。看到地上散落着粮食,母亲边捡边数落我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小时候的诗白背了。”当玉树发生地震、大喇叭广播捐款时,母亲忙从自己的体己中拿出二百元钱:“快把这钱交上去,受灾的人无家可归了。”

  中秋节,儿子回来,妻子做饭忙的不可开交。母亲不忍看灶里的火往外着,便去攒火,没想到就此发生了悲剧:她把腰扭了。我们两次把母亲送到城里医院,大夫检查:“没大碍,伤了软组织。”开了跌打损伤药,叫母亲回家疗养。

  母亲的病情愈发严重,开始大口吐血。我怀疑:是不是医生搞错了?第三次直奔第一医院。我们把之前的胸片拿给大夫看,大夫说:“胸占位,肺癌!”晴天响起了炸雷,我惊呆了!接着检查:“癌细胞扩散,侵入骨髓⋯⋯”我谴责自己:让母亲按时吃治高血压、冠心病的药,想不到顾此失彼,延误了治疗。

  我们不忍心告诉母亲。当时已是年关,她老人家或许有了什么预感,哭着说:“我想家,我要回家过年”。我们万分难过:让母亲回家再过一个年吧。

  听到这不幸的消息,看望母亲的人络绎不绝,其中还有她当年哄大的孩子们⋯⋯

  病魔无情地折磨母亲。我的心阵阵揪痛,都说苍天有眼,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母亲这么好的人,为啥要叫她遭这份罪!这年的春节,可以想象我们是怎么度过的。

  大年正月十六,母亲终于走了,走的明明白白。

  母亲,您一生勤劳善良,宽厚待人,您不但善待自己的子女,更善待身边所有的人;您的包容、厚德超越了人间伦理大爱,您是天下最伟大的女性!

  母亲去世二周年的日子,双手捧着母亲亲手做的鞋垫,我泪洒衣襟,敲出了以上的文字⋯⋯

责任编辑:白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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